美国的选民，红、蓝泾渭分明。不过美国的红色蓝色，目标都向绿色：绿，不但是美钞的颜色（所谓“绿背钞”greenback），也是发行美元的政府的权力象征。共和党、民主党在政府权力的角逐上，所标榜的诉求似乎不同，有小政府、大政府之分，但实质都在扩张政府的职能及其利益分配的权势，只是方向或者说法上不同而已。

  现代国家的社会精英竞取政权，天然倾向于增强国家机器，不过在如何行使、在哪方面行使国家权势时，却大有差别。共和党所谓的小政府，其实是小在税收上，人们怎样在市场里赚钱则不用管；但它要求政府强势，不仅有能力在全球范围攫取资源，有实力推行本国商业利益，而且在秩序和传统价值的名义下，能强有力地管束民众行为。所以，从维持浩大的军备预算，到否决堕胎和同性恋的合法性，到限制移民，到主张在公立学校内组织祈祷仪式，都强调政府的权威。政府当然就无从缩小。因此，从政府财政支出（包括赤字部分）占GDP的百分比和政府雇员占整个劳动力的比例这两个关键的指标来看，美国政府规模有增无减的趋势，无论民主党执政还是共和党执政，从不曾回过头。

  政治精英们追逐政府权力的诉求，民主党在方向和程度上，刚好相反：它以关心扶助弱势群体和社会公义的名义，在经济利益的分配上要求对市场强力干预，然而在民众行为观念上却倾向于垂拱而治。两党拉锯战的结果，是以膨胀的财政赤字来资助膨胀的政府项目——前者是后者的结果：共和党钟爱军备扩张，而民主党心系的则是社会福利。总之，一切必须落实到绿背钞上面。

  过去五十年来，美国的社会福利项目增加了超过七倍，年增加率在4%以上，大幅超出GDP增速。目前的支出规模，相当于中国整个GDP的40%，平均每个美国家庭（四口之家）的负担达到了29000美元，酿成的巨额财政赤字，被形象地说成无法持续的“财政悬崖”。

  这里我用一个极简单的模型加以描述：C = a - b，其中C是财政赤字，a 是政府支出，b 是政府的财税收入； C占GDP的比率，即C/GDP ，其扩大之势无论如何必须遏止，否则仅仅偿债的利息负担，就会节节升高以至于失控（到2035年国债的利息支出将会达到政府总开支的25%）。要降低C，在算术上不能再简单了，增加b 或削减a。明达的人，如两党开明的精英小组拟出的辛普森-博尔斯方案，认为最好能双管齐下，a- 加上 b+ 。怎样做到，是奥巴马当选后第一个亟待解决的大难题。

  选前两党的立场极为对立，谈判没有交集。民主党主张b+，近期主要通过终止对超级富人群体的税负减免。小布什执政时启动的减税措施实行了十年，明年是否还有展期？共和党对此立场强硬， 只提a- 而绝对否决b+，即恢复到原来的税率。共和党在初选时，六个候选人被问到是否会考虑以a- 的$10来换取 b+ 的$1？回答全都是否定的，甚至无人敢提一下b+。1992年，老布什总统曾提出以1:1 的比率，即用$1的a- 来换取$1的b+，预算平衡方案遭到了党内唾弃，因而落选，教训十分惨痛。所以，现在问到如何落实a- 时，共和党的初选参加者即语焉不详，担心触犯某一部分选民的利益，只说要全面削减政府开支。然而被问到，是否愿意按同等比例来削减美国庞大的军事开支，他们却明确表示不同意。

  要降低 C/GDP，最理想的当然是在 C-的同时GDP+；次佳情形，GDP+ 但C维持不变；再次的情况，是C- 但GDP能维持不变；最糟糕的，则是C+的同时也GDP-，向下螺旋式的恶化，就像日本过去20年发生过的那样。

  民主党人主张，适度的C+ 在近期是可以接受的，成功刺激将使得GDP+更快，结果C+/GDP+ 将低于原先的C/GDP。然后期待长期成长，通过GDP+导致b+，达到C- 的结果，从而实现财政赤字额C和财政赤字率C/GDP的“双降”。

  共和党则认为这不可行，斥之为大政府的凯恩斯派做法。他们主张首要措施是减税，即认定b- 能导致C- 的结果。其逻辑显然是，通过更多削减政府支出，使得a-的幅度更大。至于b- 怎能带来GDP+， 他们认定，唯有减税才能带来投资者长期的信心，扩大生产和增加就业，从而壮大税基。

  美国即将展开的政治大博弈，对于我们也休戚相关，因为美国政府亏空的钱中，有一大部分是借中国人的，有估计在20%至25%之间。大家知道，如果你的债务人，不但欠了你一大笔钱而且极有权势，你的麻烦可就大了。相比之下，债务勾销的成本还算是小的。即使出于颜面，他也会找出理由，来证明他的欠债是你不公平交易导致的。要避免这类摩擦争执甚至冲突，中国新一届领导人需要的大智慧，实在不下于美国人。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学会（南加州）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