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出了本新书《美元陷阱：美元怎样加强它对全球金融的掌控》。在这本书中，我观察到了很多现象，试图找到其解释。例如，如果一个国家有更多的资本，它的经济增长应该更快。但现实却是，出口资本的国家经济增长更快。这个悖论背后的理论是什么？

  以国际货币体系和金融危机为背景，也有一系列有趣的现象：金融危机起源于美国并波及全球，接下来美国发行了很多债务，那么美元的价格应该下跌。但是和其他主要货币相比，美元的价格和2007年基本持平。美国政府发行的债务被谁买走了？在其发行的5.7万亿美元中，外国投资者购买了3.5万亿美元, 大约占60%。这个现象很奇怪。

  世界回到美国寻找安全资产

  最近，有些人觉得美国可能赖账不还。但是实际上，即便真的发生赖账也只可能是技术性问题，而且如果真的赖账风险会很大，投资者肯定会逃离美元。现实情况是，尽管有这样的风险，美元利率还是上升了，并且比以往更坚挺了一些。新兴市场、欧元区和美国本土的资金都来到美国寻求安全的资产。

  所以我们观察到，美国为世界带来了问题，但是世界还是回到美国寻找安全资产。

  现在来讨论一下对安全的金融资产的需求。

  安全的金融资产一般指可确定的高的回报和流动性，最典型的是政府债券。金融危机使对安全资产的需求上升，尤其是在新兴市场。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受资本流动影响更大，因此波动也更大，所以他们需要更多的储备。由于美联储的量化宽松政策，一些热钱流到了新兴市场，现在联储开始结束量化宽松政策，一些热钱也从这些市场回流了。

  金融机构，例如银行，在新的监管要求下需要持有安全的资产，他们需要增加3万亿美元的流动性资产。因此，对安全的金融资产的需求上升了。

  资产金融危机以来，欧元区不再像从前那样安全了。传统的安全港，例如日本，并不希望热钱流入，它们是安全资产的净需求者。

  那么，我们看到，对安全的金融资产的需求上升了，而攻击却下降了。美国提供了世界所需要的：它大幅增加了政府债务，提供了更多的安全资产。

  但奇怪的是，这种情况为什么会持续存在呢？欧元曾经是一个合适的替代品，欧元在国际货币储备的比重从24%增加到28%，后来有所下降，现在大约为22%。欧元有可能有所改善，继续成为美元的竞争者，但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成为安全货币最重要的是制度

  那么，人民币呢？人民币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中国经济很有活力，占全球GDP的比重以及贸易份额都增加了。中国经济总量很可能继续增长。由于中国在国际贸易中占主导地位，使用人民币很合理。人民币国际化的指标，例如离岸人民币债券、外国公司发行的人民币债券、国际贸易结算额等的进展都很惊人，从零到现在。但是人民币要成为储备货币还很困难，这需要更开放的资本账户，更灵活的汇率和更良好的金融市场。目前中国正在往好的方向走，但是还没有到达。虽然人民币并没有满足成为储备货币的典型条件，现在人民币已经成为储备货币，12家中央银行已经或者计划持有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我的解释是：这些国家持有人民币是为了多样化资产，而且他们都与中国有很强的贸易往来，为了支持贸易，这样做是合理的。

  我认为，即便中国经济总量继续增长，即便中国的金融市场有改善，这些都不足以使人民币成为安全的货币。因为最重要的是制度、制衡机制、被信任的机构等。

  从外国投资者的角度看，美国有很好的机会伤害投资者而自己获益：例如通过通货膨胀使美元贬值。对外国投资者而言，重要的是美国国内谁还持有政府债务。在美国，很多州和地方政府、保险公司、退休基金等持有大量政府债务，它们都是政治上很有影响力的机构。如果美国政府搞通货膨胀，它将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由于这种政治风险的存在，通货膨胀不太可能发生。美国政府会不会仅仅对外国投资者持有的那部分债务赖账呢？根据美国法律，政府不能根据债券持有者的身份和国籍对债务歧视对待。所以，法治环境也很重要。美国有独立的司法，政府也必须遵守法律。但在其他国家，尤其是新兴市场国家，就不一定成立了。

  美国政府债券是全世界最安全的金融资产，它被用来给其他金融资产定价，如果美元发生任何危机，将迅速波及全球金融市场。而这将给世界带来动荡，投资者将需要安全，他们又会回来选择美元。

  有什么可以替代吗？美元并不会永远占主导地位。货币有三个功能：计价单位、交易媒介和价值储藏。在前两个功能上，美元并不比其他货币强很多。但作为价值储藏的货币，美元几乎没有其他竞争者能与之相比。要建设让世界信任的制度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那么，理想的情形是怎样的？通常而言，竞争是好的。欧元区可能恢复，中国也可能改革，也许为美元带来新的竞争。强势美元对美国也有坏处：导致出口减少，工作机会减少，也降低了市场对政府的约束，比如美国政府就可以有巨大支出但不受市场约束。

  为什么需要储备货币呢？因为新兴市场国家需要为风险准备资金。它们需要改革自己的金融体系来应对风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愿意提供援助，但通常都伴有要求它们改革的条件。现在很多国家仍旧把IMF看成美国势力的代表。

  而且，美国具有的各种优势的组合很难被其他国家赶上。也许只有一个安全货币并不是坏事。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将不得不接受美元主导的现实。

  （作者系IMF中国区前负责人，美国康奈尔大学经济学教授，研究中国经济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