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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贪婪+偏执的创新
=美国Style
——读《页岩革命:新能源亿万富豪背后的惊人故事》
⊙汪 渤
1620年11月11日,从不列颠出发的五月花号满载102名“天路客”登陆普罗文斯顿港,拉开了欧洲人大规模殖民北美的序幕。这102人中虽以清教徒为主体,但也有落魄贵族、老雇佣兵,还有一半妇孺。为避免在新大陆与不同背景的移民发生纠纷和冲突,这群严格意义上说被旧大陆摒弃的人拟定了一份公约,大意是为了上帝和国王的荣耀,承诺为殖民地民众的共同利益建立民主政体,并逐步拟定、实施、建立公平平等的法律、法令、宪法和政府等等。这份“天路客”未雨绸缪的简短协议,成了二百年之后美利坚合众国的立国基石。这份公约的几个关键要素——开疆拓土优先、殖民利益至上、逐步形成民主制约机制,从此就像这个国家的天命,其国运随之跌宕起伏,柳暗花明。
美国历史上所有的跃进,几乎都由民众自发开启。建国,西进,第二次工业革命,冲锋在前的从来都不是政府,而是一群做梦都想发家致富的“贼大胆”。他们没有赶上前一拨儿掘金潮,却拥有不比任何人差的欲望和头脑,他们出现在每一次财富转移的最前沿,狂飙突进肆无忌惮,直至触发某种集体制约机制,最终或富可敌国或功败垂成,结果每每是全美国甚至全世界共同享受他们赌出来的新时代。
今天的“页岩革命”,同样如此。
一般来说,找准一样长期看来供不应求的商品,在短期供大于求的时候吃进并持有,总会收获难以想象的巨额利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囤积居奇”是最最正确的赚钱之道,而能源产业,尤其是不可再生能源,恰好完美地具有上述特质。被人类广泛依赖的能源,既然有个既定的储量,那就总有耗竭的那一天,所以从长期看投资能源几乎包赚不赔。可问题的关键有二,一是对于人类来说,寿命的关口不可逾越,如凯恩斯所云:“长期看来,我们都会死。”二是在现代股份制公司出现之后,人类集体有限而“不可再生”的信心也会对你的赌局产生致命影响,仿凯恩斯所云,就是:“长期看来,我们都会怕。”要打破这两个桎梏,靠所谓的“长期”几乎不太可能,因为首先要足够长寿,其次要能足够被信任,凡能坚持达到这两条的,我们就可准备好掌声,称他们为“人生赢家”。
在《页岩革命:新能源亿万富豪背后的惊人故事》中,一群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带着对未来的坚定信念再一次为了价值和自我价值冲到了台前,顺带拉起了美国的纤绳。他们像五月花号上的“天路客”、西进运动中的淘金者,工业革命时代的发明家一样从失意、怀疑甚至唾弃中出发,成者王侯败者贼,没人觉得不值,也没人觉得不公。
早在1998年,美国得州的巴尼特页岩区就已迎来了第一批探索者。一般来说,开疆拓土的第一代,目的还算单纯,因为毕竟是先头部队的先锋,没有成功的例子在哪儿召唤他们的虚荣心。所以作为页岩开采开山鼻祖的乔治·米切尔(他已于2013年以94岁高寿辞世),除了留下“页岩气有戏”的定论、一套终于可以付诸于应用的水力压裂技术(压裂英文为Frack,这也是本书英文版书名The Frackers的来历)、以及和贝尔、爱迪生齐名的一世英名之外,在财富积累方面并没有达到后人的高度。
而到了第二代拓殖者登上舞台时,场面一下变得宏大起来了。以切萨匹克公司联合创始人奥布里·麦克伦登和汤姆·沃德、大陆能源公司创始人哈罗德·哈姆、黑丁顿能源公司老板蒂姆·黑丁顿等为首的一群饕餮之徒早已不把目光聚集在页岩本身,对他们来说,页岩已被抽象成了一种具有保值增值功能的商品,而现在又是一波大牛市的前端,他们要做的就是扩张再扩张,压上自己和别人全部身家的扩张。由于美国土地是私有性质,而土地下的矿藏与土地一样隶属于私人,所以从流程上说,这群页岩疯子的工作与“把大象放入冰箱”的步骤没有什么区别:勘探(或刺探)到哪里储藏着丰富的页岩资源——谈价买地——土地变资产再上市圈钱——再买更多的地。也是他们运气好(部分人运气不好),他们扩张的时期恰与美国自克林顿执政肇始的经济中兴的那十年相契合,因此有足够的资源和对未来的预期供他们兴风作浪,到次贷危机全面波及世界经济之前,页岩已造就了一大批百亿身价的超级巨富:麦克伦登收购了NBA的俄克拉荷马雷霆队,黑丁顿成了叱咤好莱坞的顶级电影投资人(他投资的影片有《飞行大亨》、《无间风云》、《雨果》和《逃离德黑兰》等),而哈罗德·哈姆在2013年离婚时分给前妻的资产超过30亿美元,超过了美国脱口秀女皇奥普拉·温弗瑞的全部身家。
但恰在此时,摇滚演出的高音对有些人而言戛然而止了,五月花号上布下的魔咒开始释放法力。先是靠集体预期左右的资本市场给了这些赌徒们重重一击,然后是股东大会剥夺了失意者们继续疯狂下去的权利。上文所提到的麦克伦登和哈姆,都被逐出了自己苦心经营、同时又毫不吝惜地投入页岩赌局中去的企业。他们胆子大,步子更大,他们对日益提高的天然气产量导致的能源价格狂跌视而不见,对自己公司股票因此持续低迷充耳不闻,对公众因能源市场不景气与环保问题对他们的怀疑满怀侥幸,对股东和投资人们的警告嗤之以鼻。他们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会对长期看来必然越用越少的能源失去信心?
身为在《华尔街日报》跑了十三年财经新闻的资深记者,格雷戈里·祖克曼用冷峻的笔触记下来页岩的概念诞生以来在美国发生的一切疯狂故事,叙述了少数投机者超前梦想的加速器和多数“正常人”意愿累加所形成的减速带之间互相制衡的又一个新局面诞生的前前后后。据他的观察,如此博弈的后果是,“就像处理其他政治、社会还有经济方面的激烈辩论一样,美国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走中庸之道,协调双方的利益,取得双赢。”
有了这样的机制,美国人的创富故事还会一代一代如此演绎下去。所谓欲望不是恶,欲望的无节制扩张才可能形成恶。美国人当然从来不缺少欲望,这个国家的价值观,即所谓美国梦的基石,原本就是给予每个人满足自身欲望的权利和机会。但他们也不会放任欲望扩张,因为总有公众、法治、政府间或露出头喊停,甚至毫不留情地让某些人的欲望清零,让他从头开始。这样两相抵消,张弛有度,或许就是能让社会保持蓬勃生机的“美国Style”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