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业安
所谓的市场大波动本质上都是人为的,而非市场带来的。有恶意做空,自然就有恶意做多。只不过人们普遍厌恶损失,所以只强调恶意做空,而忽略了证券价格之所以非理性大跌,离不开先前的非理性大涨,因果循环而已。
十七世纪三十年代,荷兰人突然喜欢起郁金香来。郁金香卖得火,做郁金香的生意自然也火爆。看到郁金香生意有赚头,一些人立马跟风。原本这就是个普通的花卉市场的故事,偏偏一些人不安分。假如郁金香的需求和收入有关,那么有钱人按收入水平来购买郁金香,需求是可测度的,这也就意味着郁金香市场是有序的。通常花卉市场和其他农作物市场一样,可能会出现一个蛛网效应。花农看到今年郁金香好卖,就会扩大种植面积,没有种植郁金香的家庭也开始慢慢种植郁金香,这就会导致郁金香供给增加,按经济学常识,供给增加,价格自然就会下降,就会减低花农收益。于是种植面积又会缩小,部分花农也会退出,这相应会导致再一期的郁金香供给下降。如此循环往复。这个画面才是我们经常看到的农产品供求关系的变化轨迹。
但在当时的荷兰,出现了两个新因素:一是当时经济状况好,家庭算是富足,有可观的收入;二是当时荷兰金融市场比较发达,有收入,就有需求。于是一些商人开始在郁金香上作证券化文章,允许郁金香买卖合同交易。假如张三和李四签订了一份郁金香买卖合同,张三可不对李四交付实物,李四就可把这份合同卖给王五。花还在张三手里,王五拿到的只不过是李四的合同上的郁金香数量,而价格可能会高出李四向张三支付的价格。
王五为何愿意购买李四的合同?因为王五预期郁金香的价格还会涨,在看涨预期的驱动下,王五以更高价格买下李四的合同,期待着把这份合同再以一个更高的价格卖给赵六。以此类推。从事后看,郁金香合同的买卖纯粹就是个击鼓传花的游戏。自从郁金香证券化后,郁金香的供求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郁金香合同的供求。在阿姆斯特丹交易所,郁金香合同成了火爆的品种。参与交易的家庭获利了,交易所获利了,政府也跟着获利了,因为税收增加了。于是荷兰人把精力都投入到了郁金香合同的买卖中,看似整出了一个支柱产业。到了这个份上,让游戏持续下去就是各方的共识,谁也不愿意看到游戏终结。那如何才能保证游戏继续呢?唯一的前提就是必须让参与人有钱赚。现在我们无法还原当时郁金香市场的真实状况,但根据点滴史料,大概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一定是这样的:郁金香行业的分析师通过大量的数据证明,郁金香在未来很多年仍是稀缺性品种,具有很高的投资价值,强力推荐买入;阿姆斯特丹交易所通过大数据分析得出结论,郁金香合同的价格波动属于合理波动范围,市场整体上健康有序;官方媒体开始发文鼓励,说现在的价格还很便宜,只不过是牛市的起点,未来会有个更大的想象不到的大牛市;政府相关部门开始采取措施管制郁金香的供给,确保不发生供给端的黑天鹅事件。如此这般,郁金香市场的繁荣居然持续了多年。
可仅仅郁金香这个单一概念还无法吸引投资者的持续参与。于是交易所和一些商人开始细分郁金香品种,从而形成郁金香内部的多板块结构,投资者终于能在郁金香的名义下板块轮动投资。这大大缓解了单一品种的市场交易风险,延续了郁金香合同的牛市行情。而几乎可以推测,当时的荷兰政府一定会为了维护郁金香市场的繁荣,偷偷保证不减少市场的流动性。而对参与人来说,只需把储蓄搬进郁金香市场即可。一个很高调的逻辑是,郁金香成了荷兰的支柱产业,事关国计民生和经济安全;家庭投资郁金香合同,是为了郁金香产业的发展,是爱国;谁唱空郁金香市场,就是不爱国,不支持政府产业政策;而交易所和商人大户必须维护郁金香市场的牛市格局,否则就是恶意做空。
在大家都唱多的情况下,一个稀缺的郁金香品种能卖到一套豪宅的价格,巨大的赚钱效应让越来越多的家庭及境外资本涌入。而事情总是来得那么偶然,可能暂时缺钱,或因长期的内心恐惧突然爆发,可能是见好就收的心理,或出于恶意做空,一些大户开始大量卖出郁金香合同。随后场内投机的人跟着套现,其他没有卖出的人心里不踏实了。从规避风险的角度讲,还是卖出套现为好。于是,抛售郁金香形成了羊群效应,郁金香价格急降,政府和交易所试图采取措施挽救,可哪里阻挡得了卖出冲动?在不断割肉的过程中,许多投资者逐步清醒起来,郁金香毕竟只是种花卉而已,既非金银等贵金属,也非机器设备可用于生产,哪里真值豪宅的钱?火了几十年的郁金香市场瞬间崩塌。
假如当时荷兰政府出手救市会如何?救没救市没有确切的史料留下来,但以当时的状况,即便真救,也没法救起来。道理简单,郁金香的内在价值就在那儿摆着,只不过大家忙于投机,不愿去正视。所谓的大波动本质上都是人为的,而非市场带来的。有恶意做空,自然就有恶意做多。只不过人们普遍厌恶损失,所以只强调恶意做空,而忽略了证券价格之所以非理性大跌,离不开先前的非理性大涨,因果循环而已。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