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虚之谈 　　◎周洛华 　　国泰君安投资管理股份有限公司并购部副总经理 　　上海大学金融学副教授

　　以后每次遇见，他总是已经忘了我的名字，但他马上会毫不在意地拉着雪白的络腮胡子说：我每长出一根白胡子，就会忘记一个人的名字。而最近我又老了许多，不巧把你的名字忘了。他懂得中国人倚老卖老的办法。

　　长得很像肖恩·康纳利的梅西教授是Tuck商学院亚洲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也是老布什政府时期中美贸易谈判的美方代表。虽然从谈判桌前退休已久，却仍然有一双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对手，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令人不安的狡黠。而学生们都很喜欢他的课，喜欢听他讲在遥远的亚洲冒险的往事。

　　他是个典型的注重实力和务实的共和党人。他曾经对我说，他现在到了最忧虑的时候，因为两个女儿到了开始恋爱的年龄。他对刚满18岁和16岁的两个女儿说，孩子们，爱情这个词是这样拼写的："R-I-C-H, Love"(RICH是富裕的意思)。我希望你们都嫁给有钱的丈夫，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像我一样爱你们。在他眼里，整个世界都是靠实力在说话的，没有实力的男孩不要来约我女儿，没有实力的谈判对手在我面前不许提出任何条件。

　　梅西曾经回忆起代表华盛顿和中国开展入世谈判的经历。那是1988年到1992年期间，他记得对手的名字Madam Wuyi(吴仪女士)。他把她称为"A worthy competitor"(一个值得的对手)。他夸耀说，当时的中国政府是在他的要求下才通过了“知识产权保护法”。他直言，从短期看，这是他为美国企业界做的一件有利的事；而从长期看，这是他对中国了不起的贡献。因为盗版猖獗最终会阻碍一个国家的进步。他那时对吴仪说，美国曾经是19世纪最大的盗版国，总是偷印英国人的书，狄更斯和他的出版商恨透了。但是我们最终发现要保护好知识产权，这样才会在20世纪强大起来。中国只有在现在保护好美国的知识产权，才能在将来产生超过美国的知识产权。这是他的强国逻辑。

　　其实梅西教授是一个热爱中国的人，他十多年前随着老布什下台而黯然离开政界，投身学术界。他积极宣传中国，告诉他的学生们：到中国去，那里才是决定未来你们公司成败的关键。当时他的声音是微弱的，并没有多少人相信他的预测。我后来在上海遇见一位校友，他代表法国公司来华投资，我们俩一起在花园饭店接待了梅西教授。法国同学兴奋地回忆起当年听梅西讲述亚洲机遇的事情：“教授，我这下真的来了。”那次梅西教授刚刚带领一队MBA学生来亚洲实习，他接到了尼泊尔政府的委托，组织学生为该国规划旅游项目（他在美国政府任职期间，曾经向尼泊尔政府提供过援助）。他很自豪地说，现在他组织的团队报名人数最多。因为大家越来越意识到亚洲的重要性了。

　　梅西曾经对我说过：洛华，千万不要去学术界浪费你的才华，要在企业界发展。他总是鼓励中国学生回国工作。他对我说，你应该回去当中国的财政部副部长。（读者千万不要以为我有如何的能耐，事实上梅西给每一个中国留学生都“安排”了一个至少是副部长的头衔。）他说这样对你们自己，你们国家，还有对美国都是有利的。他念念不忘的是捍卫美国的利益。

　　中国入世时，他很高兴，尽管他说当时他的要价太高，因而没有和中国达成协议。民主党的谈判代表降低了对中国的一些要求，所以和中国达成协议。这对美国企业是不利的，从长远来看，对中国企业也是不利的等等。不过他也承认时代不同了，那些要价在十几年前，他还有机会向中国提出，而后来的“民主党”谈判代表已经面对一个经济上更强大的中国，因而不能提出这些要求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

　　他卸任以后曾经担任过上海市长的国际咨询顾问，当时每年来上海开会。他耿耿于怀的是，中国人现在都在谈论那个和他们达成协议的民主党的女谈判代表，而他的“贡献”似乎也渐渐被遗忘了。

　　梅西说他是中国的朋友，他了解中国人的自尊心、荣誉感、民族心理、思维方式、礼仪和信仰。过去他是为了工作而主动地去了解有关中国的信息，而当他了解了这一切之后，就开始热爱这个国家，当然是用他的方式。

　　梅西教授和他的中国故事从另一个侧面记录了中国国际地位的上升。就在我们将赢得更多尊敬的时候，不应该忘记他曾经作为美国利益的捍卫者，百般刁难我们加入WTO。我们自己越强大，就越能够宽容地理解他的动机，就越能够正面的看待他对中国的贡献，也就越应该记得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