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捷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研究生,专栏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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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5月20日,是穆勒200周年诞辰。西方学界、媒体对此抱有极大的热情,一些大学举办了好几天的“穆勒节”,提供机会让全世界的穆勒粉丝来讨论交流;洋洋33卷的穆勒全集也被做成电子版,放在网上供人自由下载。这一切都似乎遵循着穆勒的理念,人类与社会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人性以完全的自由。 追求自由,实质是为了追求幸福和美好,这是经典功利主义的真正目的。穆勒深知自由的不易,可他永远只告诉我们如何去追求美好,却不愿谈论怎样对付丑恶。一些朋友跟我说,穆勒的文章是他们最喜欢阅读的英文作品,因为清晰、流畅、谨慎、克制而又充满了同情,而这正代表了从休谟、边沁,经历穆勒,再到罗素这样一脉英式散文的传统。这种文字也许不够激奋人心,不够骇人听闻,换句话说,我们在穆勒身上找不到与自身感觉截然不同的“异质性”,但他的思想却能够给我们最多的回味。我毫不怀疑,这种平淡而隽永的文字,可以经受更长时段历史的考验。
穆勒接受了与众不同的教育。他的父亲老穆勒信奉天才教育,小穆勒5岁就学会了希腊文,每长一岁就多学会一种语言,一直持续到12岁。老穆勒精心设计了课程表,合理地搭配自然科学和社会理论,惟独不许他接触宗教、形而上学和诗歌,因为那些东西良莠不齐,充满了错误,会严重扭曲地表达真实世界。音乐则是唯一可以接触的艺术,因为它对真实世界的歪曲相对较少。
穆勒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爱他的父亲,还有他的精神导师———边沁。他努力学习,自己的情感和价值判断却一直被压抑着。早年的天才教育固然伤害了他的情感,却也使得他拥有与年轻极不相称的稳重和深邃。穆勒从来没有进过大学,也从未想过去大学教育别人。他的知识自学得来,又靠自己来修复性格上的缺陷,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他向往自身的幸福,向往全社会的幸福,故而最终选择了记者、改革家和政治家。这些工作都将面向公众,未必会影响人类未来,但的确在改变人们生活的社会,这就是穆勒的理想。他用一支健笔不停地写社会评论和思想专著,很快就产生了影响。可他又几乎不用煽动性话语,完全不同于导师边沁的尖锐讽刺,所以也没有真的大红大紫过。
穆勒对此好像也不大在乎。边沁讨论功利主义目的时用的词是“快乐”,他可以一口气列出十几种快乐,而且要用立法和教育来引导人们获得更多的快乐。而穆勒却用“幸福”。快乐可以列举,外在的刺激一伸手便可获得,可内在的幸福却要困难得多,只能靠内心去感悟,去体会,不断追逐还未必能追到。但另一方面,如果感悟到了幸福,它所带来的愉悦和满足可要长久多了。
穆勒著作中,有人喜欢“论自由”,有人喜欢“代议制政府”,有人喜欢“政治经济学原理”。 “论自由”应该是影响最大的一本,也是最早被引入中国的穆勒论著。严复将它译为《群己权界论》。当然,以现在的眼光看,严复的翻译充满了曲解和附会,但是作为遍阅世局变迁的成熟学者,两者对政治内部冲突的矛盾情感却是相通的。穆勒无法说服自己用一种思想压倒另一种思想,多年的阅读和政治经历使他相信,宽容和尊重多元性是通向幸福生活的唯一道路。
应该说有两个人最出色地继承发展了穆勒思想,一个是哈耶克,另一个是以赛亚·伯林,这两个自由主义思想家自身都充满了矛盾和困惑,却都信仰审慎和宽容的美德。
哈耶克编过《穆勒与泰勒夫人》的小册子,强调穆勒审慎和追求平等的一面。伯林则写过一篇“穆勒与生活的目的”,伯林说,在穆勒《自由论》的时代,涌现出一系列伟大的著作。比如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颠覆了一千多年的基督教正统思想;又比如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颠覆了古典经济学,他们都是伟大导师,指出了未来社会的方向。可穆勒不是。穆勒是人类的朋友,他的《自由论》只是反复强调着常识,呼吁我们宽容,让我们用脆弱无力却又最宝贵的爱心和善意来构建社会的基础。
穆勒坚信,保障自由、宽容待人,这是人类最伟大的政治品质。在穆勒去世已逾百年的今天来看,他的思想仍然振聋发聩,引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