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拉善盟境内世界第四大沙漠———巴丹吉林大漠 |
| 近乎绝迹的马莲草 |
| 死不瞑目的骆驼 |
|
———阿拉善纪行 □周兴维
黄沙地,黑云天,朔风劲吹。刚刚过去的2006年4月,沙尘暴再次席卷北中国,有人借此把老谋子“八卦”了一番:“据CNN报道,中国导演张艺谋花1亿元,从蒙古购回200万吨黄土,昨晚抵达北京上空,飞机抛洒,宣传新片《满城尽带黄金甲》,效果令人震撼。”回味这令人哭笑不得的“谐谑”,那过去的一幕就不住在眼前浮现。
除了蒙古国,中国境内自己也有好几个沙尘暴(加强)源区,如南疆的塔克拉玛干和北疆的库尔班通古特,内蒙古东部的苏尼特和邻近北京的浑善达克,内蒙古最西端的阿拉善。2000年国庆大假,笔者一行到阿拉善盟(盟,地区建制)考察,适逢一年一度的金秋“胡杨节”,面对无垠的戈壁、浩瀚的沙漠、枯萎的胡杨、衰败的草原、干涸的沟渠、消退的绿洲、贫困的农牧民……诸多感慨,实在难以释怀。尤其在著名的绿洲额济纳旗(旗,县建制),从断流的黑河到干涸的居延海再到东归的土尔扈特人,一连串的追寻、追思,更是令人心酸、喟叹。
阿拉善位于内蒙古最西端,西与甘肃省相连,东南隔贺兰山与宁夏相望,北与蒙古国交界,面积27.2万平方公里,边境线长达733.48公里,盟内有世界第四大沙漠———巴丹吉林大漠;黄河流经盟内东部边缘,有蒙、汉、回、满等15个民族,人口17万;目前已发现数十个矿种,无烟煤、湖盐、芒硝丰富;野生药材资源有甘草(亦为当地优质牧草)、枸杞、发菜等,尤以“沙漠人参”肉苁蓉闻名海内外;主业牧羊,骆驼著名,有“骆驼之乡”的美誉。但刻骨铭心的是,我亲身体味到了什么是“阿拉善现象”。
额济纳,历来是阿拉善著名的绿洲,但这些年来额济纳的东河(纳林河)、西河(木林河)水量日趋减少,即使在夏秋季也不时会断流,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弱水”;地下水位下降,地表植被严重退化,胡杨林大片大片枯萎,梭梭林覆盖率仅及四五十年前的1/4多一点,骆驼草、沙柳日见稀疏,绿洲面积锐减,土壤“三化”(退化,盐碱化,沙化)日趋严重,沙漠扩大;沙进人退,一些苏木(苏木,乡建制)人口被迫迁移,成为“生态难民”。曾经碧波荡漾的居延海1992年彻底干涸。骆驼之乡也名不副实了:连年的干旱,年均降雨量仅为20-200毫米,而蒸发量却达4000-5000毫米,像燃烧般的空气使得骆驼的主要食粮———马莲草几近灭绝。马莲草是沙漠中最耐旱的植物之一,但也终于在旱魔面前折腰。于是沙漠中最耐活的动物———骆驼也因此而营养不良,气绝沙尘,侥幸存活下来的骆驼体重由过去常态的200余公斤变成100余公斤,已由1980年代的25万峰降至目前的5万多峰,如此趋势几年内就有灭绝的危险。因为羊绒市场看好,山羊已占了牲畜总量的2/3以上,而马则仅有800多匹。产业结构扭曲,草原生态恶化———今日阿拉善之成为沙尘暴源,怕是当初人们始料不及的。
10月8日,在前往边关的路途上,狂风骤起,卷起的沙尘高达千米,遮天蔽日,一时间昏天黑地,颇有《西游
记》中的“黑风怪”驾临之感。当地人告诉我,今天的风沙根本算不了什么,春季的几次沙尘暴才厉害,甚至把人们弃落在戈壁的塑料袋也刮到了北京,扬起的沙尘还飘落到了日本。大风之中,我突然发现公路两旁的风沙好像更大———飞沙走石居然能在道路两旁蚀刻出凹陷且整齐的“风道”来———正是这些“风道”,对风沙起了“加速”作用。好在两个多小时后大风就渐渐停息了。下得车来,举目四望,除了灰黑黄和近处几窝低伏的骆驼草,你再也看不到什么绿色。
庄严国土,神圣国门。戍边卫士的绿色军装令人倍感亲切。这位四川老乡告诉我,对面的老百姓穷,当兵的也穷。一有机会,特别是“开关”的时候,他们就会过来打点“启发”;如今祖国繁荣富强,我们当兵的也自豪,只是美中不足,这地方太荒凉了。你说,啥时候这里才能像我们老家一样?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为防治荒漠化,有人提出“杀掉山羊,保卫北京”;还有人呼吁对羊和羊产品的消费课以高额消费税……这些建议的出发点也许是好的,但自然生态环境的保护与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果真就如此冰炭不容?特别是在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生存需要、治穷致富与环境的治理和保护果真就如此不可兼得?我想,在“政府与市场”的相互作用中,我们是可以求得满意解的。审视“阿拉善现象”,我们至少可以有三点启示:
一是生态经济建设。客观地说,
生态建设已是我国必须首先要解决好的问题,是工业、农业、牧业、矿业、旅游业等开发的前提和基础,是改善我国整个生态环境问题的关键一步。破坏生态很容易,恢复生态很艰难;在恢复生态的过程中,还要遭遇生存与发展、局部与整体、个人与集体、短期与长期、中央与地方的兼顾、协调、平衡问题。而水又是生态系统核心,如何科学有效地开发和利用水资源,将是生态建设的焦点。
二是集约经济建设。汲取历史教训,必须解决分散带来的诸多矛盾和问题,否则无法建设节约型社会、循环经济和环境友好型社会。这有两层涵义:一是要对计划经济时期分散布局的资源进行集中,制订新的发展战略,进行科学合理的资源要素转移,保证集约化经营;二是政府要克服行政区划局限尤其是所谓“驾驭市场”的调控理念,道法自然,避免“撒胡椒面”,培育新的“增长极”。资源要素集中的核心是人的集中,需要开放移民,从“生态危机区”移出人口,向生态条件较好的其他区域集中。
三是市场制度建设。统一计划、集中管理的行政经济及其“机构密集型”的上层建筑,不仅损失了更多的效率丧失了更多的机会,而且有悖于经济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和基本要求。虽然给政策上项目在眼下是重要的,但却是不可持续的。只有适时建设新型的、适应脆弱的生态环境和薄弱的经济基础要求的上层建筑,才能早日改善以致克服“公地悲剧”的恶果。不然,我们就只能长太息———这环境也忒不友好了!还越来越不友好!
晚上到赛汉桃来(苏木),畜牧兽医站的蒙古族站长德庆曼巴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喷香的手抓羊肉、洁白如雪的酸奶、芳醇可人的清酒……中年汉子的歌声雄浑深厚,充满了对家乡的赞美,对远方客人的欢迎;年轻的蒙古姐妹歌声明亮清丽,饱含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尽管环境是如此艰苦生活是如此单调,尽管不时也会有几丝感叹几丝无奈甚至几许幽愤,但贫困落后并没有压垮他们──我分明从他们的歌声中听到了三百年前土尔扈特人东归的疾疾蹄声。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德德玛的歌声是那么深情那么动人──中央电视台赶在“胡杨节”之际,正在额济纳旗为德德玛制作新的MTV。这位从额济纳旗走向全国和世界的蒙古族歌唱家,尽管疾患未愈,但仍在继续为家乡的繁荣和人民的富裕而奉献着自己,引进一笔不菲的客商资金,为德德玛和额济纳人的质朴所动,这位客商又承诺追加投资一倍。注目金黄的胡杨,凝望起伏的沙丘,落日余晖中,骆驼上的德德玛平静、自信。
据统计,沙尘暴每年给中国造成可计算的直接经济损失达550亿元。不可计算的呢?间接损失呢?非经济损失呢?呼吁社会各界协力来拯救已经为数不多的胡杨林,是胡杨节的主题──其实,不仅仅是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的可持续发展已经迫在眉睫,实际上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可持续发展也都迫在眉睫。“美丽的草原,我的家……”这是各族人民的深情祝愿,愿德德玛的歌声永远那么深情那么动人,愿额济纳胡杨繁茂,愿阿拉善绿草茵茵,愿西部山川秀美,愿祖国大地四季如春。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早一天走上天地人和谐发展的道路,人们的美好愿望就会早一天实现。
(作者系西南民族大学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