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捷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研究生    专栏作者 　　费尔普斯(Edmund.S. Phelps) 　　张大伟 制图

　　———经济学家学问故事之三

　　约半个世纪前，一个叫菲利普斯(A.W. Philips)的人画出一条关于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的曲线，后人称之为菲利普斯曲线。半个世纪以后，一个叫费尔普斯(Edmund.S. Phelps)的学者因为对菲利普斯曲线的研究而获诺贝尔经济学奖。他做的工作简单说起来，就是证明菲利普斯曲线不是曲线。

　　小小一条曲线，维系着宏观经济学的基础，背后蕴涵了几代经济学家的不懈努力。最早可以追溯到大名鼎鼎的凯恩斯爵士。他在30年代大萧条后出版的“宏观经济学”开山之作《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说，保障就业率或者说把失业率压到最低是政府最重要的职责之一。存在失业，就会导致社会不稳定，进而产生一系列恶劣后果。而扩张性财政政策是刺激就业的最好办法，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不会连累到货币。

　　可是很多国家的历史经验和实践教训并不完全支持凯恩斯的学说。事实上，扩张性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都可能导致通货膨胀，从而带给政府另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菲利普斯在这个背景下研究了英国从1861年到1957年的历史数据，然后在著名的《计量经济学杂志》上发表论文，论证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存在明显的负相关关系，两者此消彼涨，难以两全。这也给凯恩斯主义经济政策敲响了警种，财政和货币政策并非万灵药。

　　费尔普斯那时还年轻，刚刚离开耶鲁大学转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开始独立研究。他在耶鲁已取得骄人成绩，钻研前辈高手索罗开创的增长理论，另辟蹊径，得出了著名的“经济增长的黄金律”。现在他转了一个学校，决定抛开别人的问题转做自己的研究。于是，他开始关注菲利普斯曲线。

　　他的基本功非常好，所以迷恋上“菲利普斯曲线”后，很快就发现其内在的逻辑缺陷。多数学者讨论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关系时，都没有从微观个体可能的实际行为出发，更没有考虑理性个人会对经济政策做出反应。

　　个人会预测政府宏观调控的目的，进而反向应对。人是理性人，预期是理性预期，从长期来看，提高通货膨胀率并不能解决失业问题。也就是说，失业率与货币政策无关，菲利普斯曲线就是一根笔直的直线。

　　既然如此，费尔普斯便给出了他的政策建议，今天的低通胀会导致对未来低通胀的预期，这就给未来的经济调控留下较大余地。说到底人的预期是最难把握的，既然无法左右人们的行为，就给大家留下对未来好一点的预期吧。

　　诺贝尔奖委员会给费尔普斯颁奖，给出的理由是“对宏观经济政策中跨期替代分析”。跨期替代就是面对时间的选择。而时间这两个字，正是宏观经济学区别于其他经济学的本质特征。每个人要权衡年轻与年老时的消费，比较自己与子孙后代的消费，预测利率高低来调整自己的消费；同时每个人还得劳动，还得储蓄，还得安排自己赚取收入和享受闲暇的交替过程。就是不同个体基于不同理念和不同预期来实践自己的劳动和消费，构成了千变万化的宏观经济市场。

　　世界上最永恒的东西是人性，可以说亘古不变；最易变的东西也是人性，真是说变就变。凯恩斯就说过，人本身具有的“动物精神”是推动宏观经济波动的一支极关键的力量。在人的一生中，面对不可捉摸的未来，人性的多样性表现得淋漓尽致。有的乐观，有的悲观，有的因搜寻工作失利而垂头丧气，有的则屡败屡战，越挫越勇；有的谨小慎微，克制消费，储存起远超过实际需要的资金，有的大手大脚，最终消费掉超过他实际可能收入的资金，留下一大堆欠债。没有什么经济政策能充分考虑到所有问题，数百年的宏观经济实践，留下太多的未解之谜。

　　费尔普斯学过哲学，研究过柏拉图和休谟，深知人性的复杂性，不大可能像有些绝对自由主义者设想得那么灵活天真。所以虽然内在理路远比凯恩斯复杂得多，但费氏最终的结论和政策建议仍是偏向凯恩斯一路，他本人也被公推为新凯恩斯主义的开创性角色。

　　凯恩斯主义的特色主要表现在对劳动力市场的研究上，劳动力市场研究的是活生生的人的行为。费尔普斯意识到货币政策不可能完全消除失业，所谓的自然失业率永远不可能达到。因为企业付给雇佣工人的工资总是会高于市场均衡应该提供的工资水平。企业家们总希望以略高的工资激励工人，换得他们努力生产的回报。而这就最终导致了市场上的失业。

　　关于微观机制最终导致宏观经济的非均衡，费尔普斯的研究给后人打开了一扇窗户。当然费氏远不止打开一扇窗户。他不仅研究理论，也为政府部门提供直接的宏观经济咨询决策。他写了好多关于理性预期下货币政策实践的文章，还出版了专著，指导政府调节货币政策。又有一段时间，他读了罗尔斯的《正义论》，激起了政治经济学情怀，写了一组关于经济公平、正义分配的文章，结合过去增长理论的研究，拟出了一套“公平增长”的方案，让人耳目一新。这样的例子还有好多。

　　当年费尔普斯证明了菲利普斯曲线不曲线，震惊了学界。他只是把曲线拉直了。这一小小行动背后却包含了许多奇妙思想，后来一轮又一轮宏观经济学革命无不以此为开端。我们沿着历史之轴看，时间造成了人类预期和行为的多样性，也证明了费尔普斯工作的价值。所以，时间是最公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