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超群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 　　中国经济史学者

　　众所周知，民生轮船公司是中国近代少有的好公司。不仅经营有方，而且非常清白干净。而民生的成就当然是和他的创办人卢作孚密不可分的。

　　在民生公司创办时，胸有大志、勤于治事、清廉奉公，这些品质或许是卢作孚最有价值的资产了。卢作孚最初创办民生公司的时候，不过是些“乾人”（四川话，意即没有钱的知识分子），他们之所以能筹到最初的启动资金，说服有资本的人在竞争已经非常激烈的川江航运上投资，“主要是他有一定的学识和见解，而且能够说服别人，使这些人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能够有所作为。同时，他的发展事业，影响社会，改变国家面貌的主张，得到了社会上一些人的欣赏。而且，他那段时期的工作和生活作风比较艰苦朴素，不同于一般官僚和商人，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有事业心的人，能够实干苦干。”

　　与有些企业家不同，卢作孚不仅不回避政治，而且还积极参与政治，他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也试图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

　　卢作孚和民生公司的兴起与四川军阀有着密切的关系。卢作孚早年先后得到了杨森和刘湘的支持。其中刘湘的支持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上世纪 30年代初期，当卢作孚“化零为整”，统一川江航运中小轮船公司时，刘湘等给予他极大的支持。据刘航琛回忆 “甫澄（刘湘）先生因鉴于川江内河航运，几乎都操纵在外国的航商手中，中国人所组设的大都是只有一、两艘船的小公司，不仅谈不上与外国人竞争，甚至有无法生存之虑。因此嘱我召集一次华商轮船业者的会议，希望航业界能够成立一个联合组织，以与英、日、美、法的外国轮船公司相抗争。开会的结果很不理想，因为航商各怀私见，虽然在原则上大家都赞成，但一提到具体的办法就有人反对，始终难以达成共同一致的合作步骤。最后甫澄先生决定扶植一家中国航业公司使其壮大，逐渐发生力量。结果是决定扶持民生公司。”

　　刘湘是一个多少有些近代化思想的军阀，有一点改良主义的意识。他在四川建立的统治也吸纳了一些地方士绅和商人的精英，卢作孚与刘湘幕僚中的北大派，如刘航琛、何北衡、范崇实等人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在包围刘湘的集团中这个派别较有进取精神，希望积极推动四川建设。他们也与当地一些开明士绅在政治上相互支持。概括来说，他们主张建立士绅、商人和官僚的统治，坚决反对阶级斗争，同时他们也反对过度盘剥底层民众以及政府、社会的腐败。他们对中国传统的仁义理智孝这些价值非常尊重。

　　在国民党势力进入四川的过程中，卢作孚也是一个积极的推动者，当然这有利益方面的关系，同时也是与他统一国家的理想相一致。在国民党势力控制四川以后，卢作孚与政学系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卢作孚任交通部次长时，国民党给他的鉴定称：“与张岳军氏关系密切，并为张岳军氏与张公权氏间之沟通人。”他也曾借助政学系的力量，抵制孔宋家族吞并民生公司的企图。此外，卢作孚由于主导了北碚的乡村建设运动，而与乡村建设派的梁漱溟、晏阳初建立了非常亲密的关系。晏称卢作孚是他“平生最敬佩的至友，是为完人。”梁说：“作孚先生胸怀高旷，公而忘私，为而不有，庶几乎可比于古之贤哲焉。”

　　有一种非常流行的假想，认为政府就如同比赛场上的裁判员，商人则类似运动员。两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清白如水的，历史证明，这样的假想从未存在过。倘若用这种书生之见来品评世道倒也无可厚非，但我们必须明白，现实要复杂得多，无论是对于民众还是对于统治者，都需要更加理智、也更加务实地看待这种关系。当然，这绝不意味着我们只有承认现实，哪怕是最卑劣的现实这样一条路可走。恰恰相反，历史经验同样告诉我们，政商之间的亲密关系可以是人世间最丑陋、危害最大的联姻，也可以为整个社会在精神和物质上奠定奋发有为的坚实基础。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