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晖
最近文坛多事,某国家一级作家遭恶搞,某作家又是乞讨又是抗议,某副教授给大家看家庭财务报表。众说纷纭,公婆都有理。但实际上,还是一个文艺家对自我的认知、对财富的认知问题(之所以用“文艺家”这个拗口的称谓,是想囊括作家、诗人,音乐家、画家等“文艺工作者”)。把财富看明白了,把自己看明白了,也就心平气和,愤懑全消了。咱先说说诗人吧。
古时候的诗人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身份,诗词广传,名闻遐迩,诗人也就成了名。多数诗人都要自谋生计,做官、写文章,自己养活自己。比如李白曾任翰林学士,这个官是给皇帝起草文件的,相当于高级文秘;杜甫曾任工部检校员外郎,大概相当于建设部的一位副局级巡视员,所以人称“杜工部”;贺知章、辛弃疾、陆游、晏殊都是做官的,而且都是部级高官;不做官,就要靠写文章,韩愈就常给别人写墓志铭,说些捧死人骨头的肉麻话,换几个钱花。即使如近代诗人闻一多、徐志摩,也是靠教书为生,闻一多还兼治印,但都不靠写诗糊口。
如果不能做官,诗人就比较穷。比如,唐朝的“郊寒岛瘦”,写“慈母手中线”的孟郊和写“僧敲月下门”的贾岛都很窘迫,即使是做过官的杜甫,一旦丢了官,生活水平也就下降了,所以他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知道杜甫没多少钱。学而优则仕,仕途有钱途,如果不能做官,日子就不好过,即使如李白,前后两任妻子都是宰相的千金,李白也不富裕,“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还是离不开典当行。
当代文学家还是有一些能够过上比较富裕的生活,比如李敖、王朔,除了稿费标准较高外,还有很多其他因素,比如李敖不仅是大作家而且是大坐牢家,王朔、海岩等则除了码字儿出畅销书外,还涉足影视。过去文艺形式单一,文学几乎是在文化荒漠上很稀有的一眼清泉,所以文学家就值钱,看看文革中人们近乎疯狂地借小说、抄小说,就知道了。而随着文艺形式的多样化,比如电影、电视、网络的出现,财富当然也就为多种形式所分流了。当然,如果作品暴受市场欢迎,仍然可能发大财,比如写《哈里波特》的那位女士,可谓一字千金。
如果自己谋生的能力差,就要依附于某人或某集团,欧洲的富豪往往资助一些作家、音乐家、画家、雕塑家,并举办一些沙龙,高朋满座,高谈阔论,高雅艺术。
但对于文艺家来说,你要弄出你自己的东西,就要过独立的日子,不能为人豢养。舒伯特的《摇篮曲》只换了一份烧土豆,穷得他39岁便英年早逝,而那份乐谱手稿若干年后却拍卖了四万英镑;冼星海放弃了国统区的高薪,奔赴生活艰苦的延安。在延安写出了《黄河大合唱》这一民族的最强音。
再回头说诗人,诗人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个身份,也就是大家认可。比如,当年的北岛、舒婷、顾城,没有谁授予他们“国家一级诗人”的称号,但他们的诗深得人们的喜爱。可笑的是现在,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的“国家一级”,如演员、诗人,听起来似乎是“国家层次上的一级”。这就很怪了,有没有“国家一级教授”、“国家一级保育员”、“国家一级护士”?难道演员、诗人是国家的,护士、保育员就不是国家的?如果自己低调些,日子就好过得多。比如郭德刚,口口声声“咱就是个说相声的,没什么大能耐”,“观众是我的衣食父母”,“到天桥乐没别的,就是给的多”(多次返场),谁还能跟他过不去?
说起来,大家伙儿都要活着,都要衣食住行,要赚钱,要兼职,要走穴,都很正常,没必要把自己的财物报表说得地球人都知道,副教授四千块的收入再少,比下岗职工多吧?赚钱就赚钱,谁不爱钱呢?谁不要过日子呢?只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所以,如果当作家不赚钱,干脆什么赚钱干什么去,不当专职作家也可以,高尔基穷不穷?谋生、流浪、备受欺辱,看看《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都是眼泪,可老高不是写出了不少鸿篇巨著么?
如果一心当作家,或者干诗人,确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那就要认命,甘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努力写出一部《荷马史诗》来。
市场化的今天,经济大潮把很多东西冲击得面目全非,文艺家很难再找到一个利益集团的资助,哪怕是一个沙龙———这个待遇已经被经济学家夺走了。文艺家们或者走向市场,争取做个物质贵族;或者走向灵魂,争取做个精神贵族。中国的文艺家有几个能像阿炳那样:一个卖唱的盲人,却为人间留下了千古绝响《二泉映月》。
一切痛苦都来自在精神世界与物质生活之间的徘徊———本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定要兼得,痛苦自然难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