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险投资家环球游记》 (美)吉姆·罗杰斯 著 凌建平 胡利平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4年7月出版 |
| 《罗杰斯环球投资旅行》 (美)吉姆·罗杰斯 著 刘 昕 等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1999年4月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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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章晋
写下这个题目时,我为哈耶克设计的中国之行路线是,从帕米尔高原入境横穿新疆,再沿河西走廊继续东行。是否需要到北京后再南下,视哈耶克本人的意愿。进入中国的年代我希望最好是在1930至1935年。
选一个外国人到中国慢慢一路走,然后写下他的观感,当然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因为“感同身受”这话绝对是靠不住的,越是日常生活习惯而熟悉的东西,越会被忽略,只有陌生的东西,人们才会充满好奇地细致描述对它的感觉。因此,探究历史细节,往往局外人的描述和感受是很重要的参照和补充。
游走的路线,我手头有布鲁斯和吉姆·罗杰斯两位的游记,作为参照,自然哈耶克当走同一路线。
大英帝国下级军官C·D·布鲁斯在1905年秋天到中国游历。这位聒噪饶舌的白人,发现那时中国货币的复杂程度只有金融家才对付得过来:铜钱有大钱小钱之分,而各地的铜钱都不一样,往往不能在异地流通;白银更不是布鲁斯熟悉的铸币,白银与铜钱的比值各地不一。最糟糕的是白银成色并不一样,而且,同一块碎银子在每个回民手中的秤上读出的数字都不一样。
这些细节似乎印证了马克斯·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序言中转述中国人严重缺乏商业诚实的文字。但我不喜欢“国民劣根性”这种偷懒的结论,因为把种种不同历史环境中长期作用而积淀下来的习惯简单归结为文化原因,其实只得到了一个无意义的结论。
80多年之后,又一位美国人沿着几乎同样的路线穿越中国。
吉姆·罗杰斯的名字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但是,他的合作伙伴以及他们创办的“量子基金”则声名赫赫。———在与索罗斯分家后,吉姆·罗杰斯到美国一所大学当了经济学教授。他带着女友骑BMW摩托车去环球旅行。在《罗杰斯环球投资旅行》中,大家会看到,这位经济学家最喜欢琢磨货币兑换,最喜欢观察研究外汇黑市。
经济的风向标是金融,而金融最敏感的指尖触摸的是外汇黑市,罗杰斯深谙其中滋味。他在中国第一次造访黑市交易,对手是维吾尔人———这个民族素以善于金融著称。如果要追溯维吾尔人的金融和商业天才,在宋人出使辽帝国的笔记中就可找到,当时大辽的金融和大宗商业几乎全为回纥人控制,到了元朝,甚至连政府的财政都离不开维吾尔大商人。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整个南方的外汇黑市是由来自新疆农村的维吾尔人控制的。不过,尽管维吾尔倒爷机灵无比,但罗杰斯拿美元在人民币、日元之间倒来倒去还是挣了一笔,显然,普通维吾尔人对日元的敏感和判断远不及这位时刻打听世界外汇市场的家伙。
罗杰斯从中国黑市得出的印象是,中国的经济和金融相对比较健康———他总能从黑市对一国的货币管制政策和经济形势作出大致的判断。罗杰斯对中国经济极为乐观的评价和他对普通中国人勤劳的极端赞美,会让很多中国读者都觉得不可接受,“中国的蜜蜂比它们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同行也要勤劳两倍”。
所以,还是请哈耶克再骑着毛驴来中国一次吧。罗杰斯不只是名气太小,即便是索罗斯来,也会和罗杰斯一样,不是到黑市就是到股市去搞钱,对中国互联网上众多民间业余经济学家来说,只有哈耶克的话才是一句顶一万句,是可以“急用先学”、不分场合地用在任何地方的。哈耶克被无条件绑架,这使得我们今天讨论中国任何社会现象时变得非常困难。
所以,如果哈耶克能出现在布鲁斯的队伍里,当然最理想不过,那个时代,在许多哈耶克信徒眼中,中国的金融是最“市场化”、最无政府干涉的,除了少数几个时候的特例,政府不铸造成色不足的铜钱以牟利。当然,这种混乱恐怕也非今人所能想象。
如果哈耶克是这个时候抵达长期币制混乱的中国, 我相信这一定不会影响他后来总结的那个著名结论:中央银行对货币发行权的垄断使得政府可以利用这种垄断权源源不断地制造出货币来,从而造成通货膨胀。相反,如果让自由竞争的各私人银行来发行货币,则由于它们会关心自己所发行货币的币值稳定,因而可以避免过量的货币发行。因此,货币应当让自由竞争的私人银行来发行。
也许,哈耶克会对中国混乱币制的历史成因发生好奇,他甚至会发现,随着中国主要依赖的铜矿越来越靠南,铜钱运出成本越加高昂,会造成南北经济差异越来越大。如果哈耶克更早5年进入中国,他抵达北京时,清廷正在讨论币制问题,若哈耶克接受皇帝咨询,我相信他会提出国家采用金本位或银本位统一币制,以中央银行发行的纸币替代铜圆和碎银。
前面不是安排哈耶克1930至1935年骑着毛驴进入新疆吗? 30年后,把布鲁斯搞得晕头转向的复杂金属货币依然存在,而且货币体系事实上更复杂了,因为标以金属货币单位的纸制货币也开始并行流通,一部分为官方所发行,一部分为当地商号发行。但哈耶克该能敏锐地发现积极信号:仅仅30年,私人银行发行的货币就开始被市场接受,虽然这些货币可能各自分别采用十进制、十二进制、十六进制,但如果这些纸币最终消灭金属货币,并且各自做到辅币的统一,相比以往,复杂程度已是呈几何级地被简化。
安排哈耶克1930-1935年骑着毛驴到中国,该是个伟大浪漫小说的题材。在我这里,哈耶克被安排的任务,只是要他在提出看似迥然相别的总结和建议时,顺带把外在环境、条件的根本不同说一道。因为有时那些抽象的结论被不附带上外在前提和条件被说出来,在许多人看来,似乎是可以用在任何地方的。
当然,哈耶克还是有可能懒得废话:没办法,经济学是有原罪的,它虽与我们每个人相关,但对很多人来说,它又实在太过深奥,因此最好压根就不该要他们知道,否则,对他们来说,就好比土大仙原来是被王母娘娘附体,在看过科普手册后,又改为外星人附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