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中央财经大学教授

　　有朋友在北京天坛公园僻静处读书，周边手捧书本或坐或站的读者亦不少，此时过来几位高谈阔论者，其中一位“老干部”模样的人始终高声不止，朋友终于忍不住，起身劝其小声点，没想到这位“干部”模样者两手撑腰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朋友正色回敬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首先是个公民！”那“干部”顿时无言以对，悻悻然走开。

　　“你首先是个公民！”这话说得太好了！估计那位在公共场合高声喧哗者是位在任或已退休的“高官”，习惯了别人围着他转，习惯了支配别人，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习惯了别人视其为“特殊”而非“一般”，故可“随便”。恐怕这类自以为“不一般”实际上在社会也确实“特殊”者太多了。所以，这几年才提出“建立公民社会”的目标，“和谐社会”理应是一种典型的公民社会。但现实也昭示，公民社会的建立何其难！

　　公民社会应是以公民为主体、尊重并充分行使公民权利、切实履行公民义务的社会。故此，首先要求人们具有公民意识，其中最重要者应包括机会均等、法治与公德以及对公共事务的参与尤其是对公共政策的监督意识等等；其次，公民社会是公平、公正、公开的社会，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相对分离，而且私人领域获得充分发展并得到切实保障，在此基础上公共领域亦得到充分发展，公民在公共领域的权利与义务得到充分显现，所以，公民社会要求消除“特权”与“特殊利益”，起码是一个人们彼此相互尊重、法治与社会公德意识强烈的社会。

　　相对于传统的“君主社会”、“政府社会”、“特权社会”、“封闭社会”而言，公民社会以“民”及“民权”为主为基础，个人与集体相对分离、国家与社会相对分离、大社会小政府，公共领域以私人领域为基础，公权必须为“民权”或“私权”服务，公权只能在公民授权的范围内活动。

　　对此，政治哲学家们多有理论阐释。尤根·哈贝马斯、查尔斯·泰勒、汉娜·阿伦娜等人有关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以及社会学中有关市民社会的思想，可算是其中的代表。从这些思想家的理论框架中，市场经济下公私领域的层次结构是：家庭———市民社会———文化公共领域———政治公共领域———公共权力领域，前两者纯属私人性，文化与政治公共领域属于过渡领域，而公共权力领域是完全公共性的。由此可见，公共领域是建立在私人领域之上的，从根本上受私人性的制约，那么，活动于公共权力领域层次的机构与个人，从根本上就受社会公众的决定、制约和监督，其活动也就必须为全体社会公众服务，否则，就难以有立足之地。

　　其实，马克思笔下的理想社会就是一种典型的以“双充分展开”为突出特征公民社会：生产力充分展开、人与人交往充分展开。生产力的充分展开，意味着财富生产与创造能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为公民权利的充分行使提供必要的基础，也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充分展开提供物质基础，但这一财富创造能力的可持续性也有赖于人与人交往的充分展开。所以，人与人交往的充分展开对于公民社会的建立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一“充分展开”意味着人与人之间平等自由交流，而非等级林立、“特权”横行；意味着开放而非自我封闭；意味着合作竞争，而非垄断盘剥；意味着人员的充分自由流动，而非“身份世袭”、“户籍制度”的划地为界与限制。

　　改革开放二十多的实践证明，市场经济制度与市场机制能够确保人与人交往的充分展开。市场经济的核心内容与原则就是，不同个体为了“各自所需”在“等价交换”原则下到市场上平等交易，正因如此，市场力量在突破自然经济的封闭状态后，乘胜前进，相继突破行政与经济势力分割状态中大大小小封建君主或“领主”割据势力的封锁以及国家边界，发展到当今市场与经济的全球化。也正是在这种强大市场力量的推动与引导下，不同地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与宗教信仰的人们以市场交换为载体聚到一起，为利益互补与竞争甚至争夺而不亦乐乎，双边、多边以至全球协商组织与机制日渐增多，或笑脸相迎或拳头相见，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伴随市场交易边界的扩张而迅速扩展，时至今天，其“展开”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分程度。

　　可见，市场经济不仅是一种开放和统一的经济，更是一种国家与社会相对分离、政府与市场明确分工、行政机制与市场机制互补而以市场机制为主的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通过市场充分展开的经济形态，等价交换、经济决策的民主化、经济与政治行为的法治化与公开化，是其典型的特征；政府仅是社会公众的代表，政府行为仅是公众公共行为的集中体现，政府不能以其公共行为的组织者而不正当干预公众的私人行为。如此制度与机制，正是催生、维持并不断强化“公民社会”的必要而充分的条件。

　　如此说来，公民社会的建立首先是一个经济过程，特别的，还是一个“市场化的过程”，或者讲，只有市场经济充分发育与发展，才能真正建立起一个政治民主与文明、经济持续发展、法治与社会公德意识不断增强的“和谐的公民社会”。罗纳德·里根当年在就任美国总统仪式上讲的一句话——— “我们是一个拥有政府的国家，而不是一个拥有国家的政府。这一点使得我们在世界各国具有独特的地位。除非人民授权，我们的政府毫无权力可言”———值得我们深思。在市场化不断推进、市场经济地位基本确立的当今中国，不管身居何种“要职”者，无论何时何地做何事，一定要记住“你首先是个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