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很多学者开始反思经济学的方法。威斯康星大学豪斯曼教授用一个词来形容目前学界的研究方法,混乱。在他主编的文集《经济学的哲学》里,他号召大家转回头研究思想史的源头,重读两百余年前的经典著作(尽管多数经济学家从未读过),看看那个时代的人是如何从最基本的问题出发来认识经济的。
十九世纪初,经济学的第一本经典亚当·斯密之《国富论》已经出版,可惜影响远非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公共政策的决策自有另一套办法。公认排在经典第二的大卫· 李嘉图《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要迟至1817年才出版,李嘉图在1807年前后甚至还没有真正对经济学问题产生兴趣。
在多种经济思想史的教科书里,《国富论》之后、《赋税原理》之前的这段时间简直是思想史上的真空期,唯有熊彼特不这么看。他的《经济分析史》第一卷写到18世纪末就停止,亚当·斯密是最后一章,但只能看作重农学派的余绪。《国富论》的出版标志着陈旧、矛盾、粗糙方法的经济学发展到极致,而真正的现代经济学从19世纪才有发端。
19世纪的思想从一片乱嘈嘈的争论中开始。法国大革命已经过去十多年,但对英、法、德各国思维的潜在影响连续不断。黑格尔就从中感受到一种“时代精神”,它无处不在,经济学也烙上了独有的时代印痕。
当时英国的经济学者更多地把注意力投向政策研究。虽然斯密就有强烈的“经济自由主义”倾向,但这在实践中的推广要迟上数十年。英国的市场化过程有两个鲜明特征,第一,由保守党全力推动,商人和经济学家的作用很有限。这个斗争过程持续了数十年,这才逐渐获得民众的支持;第二,自由贸易政策是一系列政治政策的组成部分,废除“谷物法”表明英国政策逐渐走向务实,不再狂妄地认为“世界各地都有英国的利益存在”。
思想上,边沁的功利主义取得极大成功,他精密地分析了人们分析问题应有的态度,鼓吹冷静客观地结合考虑个人与社会的利益关系,审慎地制定法律,更审慎地制定经济政策。詹姆斯·穆勒是最铁杆的边沁信徒。
很多学者认为詹姆斯·穆勒是个过渡性人物,可他这种过渡性也实在太重要:他引导李嘉图研究斯密和边沁的思想,并鼓励他写下了《赋税原理》,他培养了天才的儿子约翰·穆勒,他把马尔萨斯思想引入英国政治经济学,他写下最早研究印度的专著《英属印度史》等等。每一件事都使他值得在思想史上大书一笔。
李嘉图的本行是证券经纪人, 27岁才第一次接触到经济学。他读了《国富论》,顿时产生要“体会一下这种研究感觉”的想法。此后,李嘉图开始关注经济学的发展。穆勒的一本驳斥重农学派自然主义思想的小册子《为商业辩护》,李嘉图很有兴趣,从此与穆勒通信,也陆续发表了一些评述时事问题的小册子。特别是在《金块高价》这本书里,李嘉图逐渐形成了他的货币思想。
穆勒很惊喜地发现了李嘉图的天才,再加上他的宗教信仰逐渐从长老会转向教友会,和李嘉图一致,从此两人关系更加亲密。后来,凯恩斯最杰出的学生斯拉法耗费半生心血整理李嘉图文集,其中多半是他的通信集,我们可以看到和穆勒的通信在文集里占据了极重要地位。1815年8月,穆勒热情洋溢地鼓励李嘉图把他的想法写下来。1817年4月,《政治经济学和赋税原理》出版,熊彼特认为,这才是现代经济学的第一座丰碑。
穆勒自己缺乏开创体系的雄心,他也认为李嘉图的思想极好地概括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李嘉图去世得早,穆勒就安心地传播和转述李嘉图的思想。
不过我认为他的另一项工作更为成功,那就是培育了儿子约翰·穆勒。小穆勒从六岁起,每年都学会一种外语,这都是父亲的功劳,小穆勒终身秉持经济学常识,也是父亲在每天饭后散步时讲授给他的。虽然日后他的想法已经不完全局限在边沁和李嘉图的框架内,但基本方法和理念,特别是面对现实问题的审慎态度,终身都没有变化。几十年后,他出版了《政治经济学原理》,成为统治学界半个世纪之久的综合性巨著。古典经济学从李嘉图始,至小穆勒,完成经济学的第一个高峰。
老穆勒的工作还远不止于此。马尔萨斯早年写出人口学巨著,后期也转入政治经济学研究,是日后凯恩斯思想的直接来源之一。马尔萨斯通过老穆勒和李嘉图等人结识,两人既有鼓励和启发,也有交恶,错综复杂。马尔萨斯最终的结论也与李嘉图不一致,但两人各自书写的政治经济学都被公认为是不可绕过的杰作。
围绕着老穆勒,我们似乎找到好多条线索,分别通向日后不同的经济学流派。甚至我们在小穆勒等人的著作中就可以看出几种进路之间的紧张关系。混乱未必是什么坏事,两百年前的混乱造就了数十年的辉煌。但眼下混乱的研究方法,却不知会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