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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人宣称,在45天之内,能让你投资的钱获取50%的利息,这意味着什么?电脑游戏还是街头小广告?但是当你到了45天之后发现自己投下的100元钱果然变成了150元,这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意味着你应该继续投10000元或者更多?假如你再一次发现自己投下的钱又真的获得了50%的利息,你还会为接下来的投资犹豫吗?
45天50%的利息,这在金融场上仿佛是神话,但绝不是虚妄的传说。1920年,一个叫作查尔斯·庞兹的意大利人来到了美国,他初来时一文不名,却在转眼间翻云覆雨,无数人扎进庞兹一手缔造的金融帝国里不可自拔。人们将他奉若神明,所为的正是在短期内获得50%的高额利息。这听上去不可思议,投资者纷纷凭空获得利润,而证券商同样凭空获得利润,那多出来的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魔术的秘密一旦被捅破就毫不稀奇:庞兹玩的无非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把戏,只是他玩得比别人都要大。
波士顿大学的学者米切尔·朱可夫在他的著作《庞兹的骗局———一个金融奇才的真实故事》里,极为详尽地讲述了这个美国金融史上的最大骗局,行文风趣且不失真实。书里不断强调着一句话:“在1920年,任何事情似乎都有可能。”在这个卓越的诈骗者身上,我们读到的不仅仅是斗智斗勇的刺激和紧张,同时还伴随着消逝的时代幻象。这的确是一个梦幻般的时代,科技的进步、艺术的革新、革命情怀的高涨以及金融的蓬勃发展,无不让人鼓舞振奋,宛如天堂就在眼前。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是对那个时代的最好诠释,即使是最底层的人们都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而庞兹正是驾上了当时最好的马车。尽管如今的我们都知道那场梦境最后导致了怎样的悲剧,可那时人们并不这么想。书中生动地描述了挤在庞兹营业所门前的人们的那种急切神态,读来仿佛身临世界杯决赛现场。这幅景象,其实至今仍经常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得到演绎,个人的欲望和坚韧在财富积敛面前往往会被无止尽地放大。就在前些天,在浙江,不是有个叫吴英的年轻女人玩了一回高息借贷而失手么?
而最终是谁将这场骗局公之于众呢?作者花了很大的篇幅来讲述了《波士顿邮报》总编理查德的发家史。这同样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作为几度被哈佛大学退学的拙劣毕业生,他神奇地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报人。在对庞兹金融帝国的调查中,理查德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新闻性以及诸多疑点。正是《邮报》连篇累牍的揭露,才最终导致了司法上的成功和泡沫的消退。他拥有的武器无非是侦察、报道、再侦察、再报道。从这点意义上来说,这个媒体的天才人物是庞兹天生的对手。他和庞兹一样拥有并不惹人注目的早年生活,同样,他们各自的事业也建筑在某种象征符号的积累之上,理查德依靠的是信息,而庞兹依靠的是货币。假如说,货币符号所对应的实体是个人的欲望和抽象的劳动,那么信息符号则对应着整个现实世界的价值系统。理查德和庞兹之间的争斗,正是现实世界对于个人精神的战争,这场战争默默地延续了数千年人类历史,到了20世纪,以个人精神的全面溃退作为结局。
于是,此后的金融争斗更多地成为一种信息战,媒体所营造的幻象甚至比货币幻象更加貌似真实。当代法国最著名的理论家波德里亚甚至悲观地宣告:只有象征符号,别的一无所有!这是我们当前面临的困境,可正是这场困境,在庞兹的故事中早已经看到了预言性的启示,只是过去的人们并没有看得那么清晰,而如今的我们早已经无能为力。
在时间和空间纬度上,这件美国往事离我们却已那么遥远,可是那种场景、那种感觉,中国大陆读者实在一点都不陌生。前面提到的吴英的“本色”集团垮台是刚刚发生的事,十多年前沈阳的沈太富、无锡的邓斌等几起特大金融诈骗案,人们至今记忆犹新。那部有国语、沪语两个版本的电影《股疯》,潘虹饰演的那名投身股市女子所演绎的便是一场金融泡沫中的个人悲剧。对庞兹而言,或许只是他的一场传奇经历,可是对于那些在疯狂中倾家荡产的人们来说,这是终生难以抚平的伤痛。
期待长久收益的证券投资者总渴望一个良性的市场,总想躲避暴得暴失的泡沫经济,而《庞兹的骗局》则提醒着世人,在欲望和理性之间有着辩证的关系。因此,作者在全书的最后一句话让我感动不已:“有一个东西庞兹从来不曾失去过,那就是(他的妻子)罗斯的爱。”无论我们面对的是财富膨胀,还是媒体符号在21世纪的疯狂侵袭,人性中的爱依旧是永恒的价值,这也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最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