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
这是后蜀后主孟昶写的,贴在宫门上,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副春联。从此,文人骚客过年的时候要写门对了。
古时候,过年是好大的事儿,从皇帝到乞丐,每个人都长了一岁,所以普天同庆。过年的那个月,正月,每个人都能换个活法,即使昏君、狗官、奸商在正月里也要有点人味儿,于是老百姓也就可以享有一点自由———
过年了,乞丐可以随便要饭,虽然没有必须善待乞丐的有关规定,但过年了,从官府到商家谁不图个吉利?所以,官府一般不驱赶乞丐,商家对上门乞讨的人也会大方些;
过年了,老百姓可以随便走路,往常的宵禁暂时失去了效力,要看焰火,要看灯,回家的时间可以晚一些。正月里,官府不会用鞭子抽老百姓,老百姓也不会因为回家晚了被抓;
正月里下雪,如果老百姓家房倒屋塌,官府一般会帮着修,或者资助一些钱。平时不管,但正月里,一是皇上有严旨,朝廷有惯例,二是谁不想过年的时候积点德,行点善呢?
过年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女也可以出门去逛逛,去庙里烧香,去城门口的大门上去摸门丁,祈祷多子多福,祈祷生男孩,祈祷丈夫对她好,祈祷公婆别虐待她,顺便用好奇的眼光看看家门外面的世界,用私房钱买点针头线脑胭脂水粉。于是,也难免有些浮浪子弟混杂其中,趁着摸门丁人多拥挤,在妇女堆里找便宜;
过年了,老百姓会得到些许相对的优待,统治者显出几分人情味儿,就连受压抑的女子也得到些许宽容和自由。
所以,那时候,过年真好!
小时候盼着过年,过年的时候可以晚上熬夜不睡,可以早上赖床不起,可以不被逼着写作业。当然小孩子最大的乐趣是压岁钱。小时候一块两块,后来五块十块。心里盘算着用多少钱来买炮仗,用多少钱来买孙悟空的面具,兜里鼓鼓囊囊的全是毛票,心里美滋滋的,那种盘算本身几乎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笔者大学毕业工作了,姥爷还给压岁钱,据他说,“八十不结婚,也是老小子”。老小子就要有压岁钱,接过压岁钱的时候,接过的还有老人的慈爱与温暖。
过年的时候,会吃上比平时多一些的肉,吃上些平时吃不到的水果瓜子花生糕点,那都是凭副食本供应的。农村可能更重视过年,一年到头勒紧裤带,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过年了,猪肉炖粉条子,白面馍馍,可劲儿造!平时紧巴巴的日子攒下的几个钱都造在过年上。
还有亲情,爷爷奶奶忙着准备年货,因为爸爸妈妈、叔叔姑姑都要回来了。我盼着他们回来,也盼着他们的压岁钱,虽然还没拿到钱,但在我的计划经济里早把这些钱派上了用场。
过去的春节真快乐,那是一种建立在与平时苦日子巨大反差上的畸形快乐。想想快乐的过年,只能说,平时的日子太苦了!
现在过年年味淡了。吃,似乎也没什么胃口,至于出去吃年夜饭,实在不感兴趣。试想,平时是人家在门口拉客到里面吃饭,年夜饭则早在去年年底就都订出去了,有些地方还不能自己点菜,一套菜谱爱吃不吃,人家跟饲养员差不多。平时开饭馆的像孙子,这回全都成了爷了。从这种供求关系上说,咱不挨宰才怪。再说,平时的饭局、聚会不少,对一些中国人来说,下饭馆早已经不算奢侈了。
感觉过春节,买东西是最快乐的,准备过年是兴奋的,但买回来了却不想做,做出来了又不大想吃,冰箱里的东西出了正月都吃不完……
过去过节的主旋律就是“吃”,那是农业社会短缺经济的特征。民以食为天,平时舍不得吃,都积攒到春节,一顿海吃……
但现在的恩格尔系数越来越低,也就是说,收入中用于吃饭的比例越来越小。吃,不再是让中国人快乐的方式了。于是以吃为核心的节日也就变得如鸡肋般索然无味。
除了吃,还可以玩儿。但春节时间不长,冬天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再想想拥挤的春运,想想景点到处都是人,让导游像放羊一样带着走,走出去听任景点的饭馆商店宰,心气也就没了。
与过去相比,现在过年的闲暇要多一些。当初要一家家地串门,虽然热闹,也有些怵:走亲串友,漏了谁都不好。那不是人过年,是年过人。后来电话拜年多了。现在连通话都不必,直接一个短信群发,梁山一百单八将都收到了。
年味儿淡了,是传统的失落,也是历史的进步。但过年的真正意义,“换一个活法”没有变,如果能换一个活法,过年就比较快乐———
老百姓过年,花钱大手大脚些,对自己平日的节俭作个补偿,挺好;
老板过年,喝点小米粥或大米粥,远离鲍鱼鱼翅,在家舒舒服服呆几天,别整天歌厅洗浴,挺好;
打工的好好休闲一下,静静心,醒醒脑,读点书,晚起一会儿不用打卡,过几天与上班不一样的日子,挺好;
教授学者放下教学研究,过节了,也放浪形骸一把,平日端着架子累了,放下几天,挺好;
总之,春节是属于自己的,松弛一下,换个活法,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