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业人物的传记本身绝非商业教科书或秘籍,更不是言之凿凿的人生成功指南,传主在特定时刻所遭逢的机遇、在特定问题面前的抉择,也无可模仿,否则大有可能坠入白日梦中,或是输得一败涂地。但即便如此,此类传记仍然有独特的魅力与功用,描述Intel公司灵魂人物之一安迪·格鲁夫生平的《安迪·格鲁夫传》就是一例。
对今天的读者来说,Intel无处不在,几乎须臾不可离了,但在1968年公司初创时,甚至上世纪90年代初,还没有任何人能够预料其今日的辉煌。《安迪·格鲁夫传》所讲述的历史,并非单纯的创业者奋斗终至成功的故事,而是借助众多线索———包括格鲁夫、Intel、以及无数其他在IT革命中叱咤风云的企业在内———交织在一起,共同编织的巨大场景。壮阔,但又细致入微,当读者试图去理解某时某刻格鲁夫所面对的问题本质、体会这个人行动背后的动力与限制时,所收获的心得就不会是教条,而是近乎亲身经历的体验了。
安迪·格鲁夫这样描述一个决定公司命运的变革前夜:“我们已经迷失了方向,正在死亡之谷徘徊”。这是指1985年前后Intel公司DRAM存储器业务遇到的极大危机,Intel本来依靠发明DRAM产品一举成名,此时在DRAM市场上却已经经历了大约7年的滑坡。日本同行虎视眈眈,投资者信心低落,而公司本身却仍然难以采取行动———有人主张坚守DRAM业务,有人则主张研发技术更为先进的DRAM产品以摆脱竞争者,实际上阻碍Intel决断放弃DRAM业务的正是因早期成功而形成的固有信念。
我们立足现在来看当时的“死亡之谷”,道路就算再隐蔽、曲折,也总会在那里。但当事人所承担的压力何其巨大———如果放弃DRAM业务,专注于微处理器领域,前途远非明朗,代价则是Intel一贯的定位与形象将会从根本上动摇。直到1987年,仍然有人轻蔑地评论这次转变:“过去Intel是多个市场上的创新者,可现在看看他们,就只剩下微处理器了。”这是一种画地为牢的痛苦处境,格鲁夫对此的回应是:“如果我们被开除,董事会任命新的CEO,他会怎么做?”通过对自身角色的转换,冷静、清醒的决断终于得以做出。
另一次在“死亡之谷”的徘徊发生在1991年。伴随着RISC芯片———一种比Intel公司传统的X86架构CPU更为高效的芯片体系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Intel又一次处在了十字路口:是继续发展X86架构,还是增加RISC体系的产品线。简述其利弊权衡,就是前途未卜的RISC体系表现出的技术优势是否值得Intel转移资源去开发。Intel为此犹豫不决,并且在推出486CPU的同时,开发了一种RISC产品———i860。然而最终,格鲁夫宣称:“i860是一个非常好的产品,但是它与Intel的主线相悖,可能会毁掉X86体系已经建立起来的良好销售网络。”从此放弃了RISC体系。时至今日,当初力推RISC、风头正劲的竞争者们近乎销声匿迹,而由IBM制造的一款RISC芯片———PowerPC,虽然在苹果公司的PC上维系了多年,却也在最近丢失了这块市场。
这两个事例中,格鲁夫和Intel的两次选择并不相同。他把这种体验称之为“信号”与“噪音”,有一个声音在催促说:“变化吧”,然而究竟是通向坦途,还是错误的方向,这个问题值得经营者们极度警醒。然而在对这些事件简单的描述背后,仍然有无穷无尽的细节。为何格鲁夫是Intel领导层中指出方向的那个人?他的决定又是从何而来?果断的言语能否带来迅速的转变?裁撤过去最核心的业务,所造成的不安、伤痛应当如何缓解?而在历史仿佛重演时作出完全不同的选择会有多困难?激情与焦灼、预见与反省混杂着,唯有尽力追溯其来源,用更深层的背景信息和更多的事例加以对照、验证,读者才能够更接近事件的原初过程。
《安迪·格鲁夫传》的作者理查德·泰德罗说:“我是一个历史研究者……我竭尽所能地向大家描绘这位企业界人物的非凡一生”,实际上,他的笔法超越了这一点。单纯描绘人物的生平对于传记来说,只是较为初级的目标。另一种目标则是竭力复原更多的观念、事实与场景,让更多的思考与行动进入读者的视野,从而令读者得以把自身的智力与人生经验投注到传主的世界中去,一同感受、一同思考,直到精疲力竭、并获得更深层理解。虽然蹩脚的外行翻译平添了阅读的难度,本书还是应当属于这一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