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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塞(fortress)从来都是一个封闭的社会,内部人与外部人互不沟通,它需要有个准则和机制来区别内部人与外部人。城镇(town)则是个开放的社会,人们可以基于这座城镇的吸引力,选择进入或离开。充满活力的城镇具有强大吸引力,而要塞则不同。”
这段话是美国公共选择学派的乔治·梅森大学教授里查德·瓦格纳在评价奥地利学派米赛斯(Mises)研究院时所说的。后来,这句话又被奥地利学派的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马克·史库森(Mark Skousen)在比较芝加哥学派与奥地利学派时所引用,认为前者的风格是一座“城镇”,开放而有吸引力,因而目前占据主流经济学的显赫地位,影响力非凡;后者则是一座“要塞”,隔绝而又封闭,故而其影响力不及芝加哥学派,但有自己的原则。
这个比喻的确很精彩。想想在境内外所见到的,以及文献中所描述的那一个个要塞,不是大多处于“一夫守关,万夫莫开”的山巅或山口要害之地,或者堡垒高耸,或者城墙绵延吗?而那一座座没有围墙的现代城镇,则是人来人往的集散地。但我今天引用瓦氏的这段话,是由此想到了我国当前和今后的经济生活:恐怕“城镇”与“要塞”都是我们所离不开的。
先说这“城镇”吧。当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们主动将思想、政策、地域上的“要塞”打开后,看到了“塞外”风景的炫目多彩,尝到了飘入“塞内”空气的清新爽朗,感受到了打通“要塞”后的天地开阔,不仅不再恐惧“塞外”人走进来,我们也大踏步地走出去,自信心越来越强。经过30年的努力,中国变成了一个有着强大吸引力和充满活力的“城镇”。而且,原来居住在这座“城镇”的主人们,在全球化的浪潮中越来越多地向全人类发出稳健的理性呼声,越来越多地参与制定或改进规则,倡导建立“和谐的世界秩序”。回想以往历史,在整个中华大地成为一个“要塞”的时代,我们不但没能独享“要塞”的安全,反而这“要塞”在外来力量的冲击下即使倾全力保护也还是危机四伏。可见,经济越“城镇化”,人们的效用满足就会越大。这恐怕是现今绝大数中国人都不会否认的吧?
但如此一来,是不是就该全盘否定“要塞”的意义,就不分情况而什么“要塞”也不要了呢?不然!瓦格纳教授说得好,真正的“要塞”是要有相应“准则与机制”来加以区别内外的。如不然,没有了理性准则与机制的支撑,市场经济社会的健康运转、全球良好秩序的维持以及人类文明进步,也就谈不上了。即便是全都成了“城镇”,如果没有了内外之别,没有了起码的交易秩序,也就不是瓦格纳意义上的“城镇”了。况且,诚如我在本专栏中所一再强调的,经济学是“国民经济学”:从微观上讲,没有了亚当·斯密所揭示的一个个追求“一已私利”而相互有别的理性个体,就不会有竞争性的市场经济,也就不会有高效而公正公平的社会集成效果;从宏观角度看,之所以贸易磨擦不断,贸易保护主义不断抬头,“货币战争”不断升温,带有最原始残忍本性的局部战争从未停止过,还不是因为处于“货币文化”时代的人类文明仍有着国家与国民利益之别吗?既然有着“利益之别”,就必然存在着以“准则与机制”支撑的理性“要塞”。所以,只有那些基于一国国民利益或着为一国国民服务的经济学,才可能在全球经学界争得一席之地,因为其根基深厚,目标明确,学术素养丰富而有力。显然,没有人会将那些空洞无物、软绵肤浅而不知所云的说教视为真正经济学的。
因此,没有了“城镇”的“要塞”,将会不堪一击,也就不成其为“要塞”了;没有了必要理性“要塞”的“城镇”,将会是一片无序中的混乱,也难以持续发展。
所以,在过去这些年“推倒要塞”与“建设城镇”的过程中,那种不分清红皂白一概否定并推倒“要塞”的倾向是值得好好反思与总结的。比如说经济领域,不顾我们的发展阶段及其变化,不顾境内本土资本与人才实力的增强与需求,一味为吸引外资而吸引外资,税收优惠到没有了底线与原则,对资源的有效持续利用缺乏计划与把关,在尚不成熟的金融领域对外宽松对内严格,有些要害监管部门在用人上一味“贪洋重外”等等,所有这些,无不是罔顾建设“城镇”所必要的理性“准则与机制”的结果。代价是大家都不愿见的:有限土地被低价低效利用,环境破坏严重,资源消耗无度,本土资本在金融领域的机会下降,税收制度割裂,内外资本与人才处于不公平竞争之中。
近一两年来,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要塞”与“城镇”的问题。在越来越理性也越来越有力的呼声下,我们看到了以“两税合并”为主要内容的税收制度的改革,看到了以“降耗减排”为手段的有关环保与资源的宏观政策,看到了刚刚通过的“反垄断法”对有关外资涉及国家安全内容的重视与相应审查的界定,看到了“金融改革重在对内放松管制”的政策倾向,看到了以重视能力与行业经验———多做事做成事———为核心的人才利用原则的回归。在不断交付学费之后,我们在进一步建设充满活力并具有强大吸引力的“城镇”的过程中,终于开始重视那些有着“准则与机制”支撑的“要塞”的建设与作用了。
在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的伟大复兴之路上,“城镇”与“要塞”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