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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哪个经济学家像马尔萨斯这样,为人类描述了如此惨淡的前景:由于人口呈几何级数增长,而由于土地供应是固定的,按收益递减规律,在土地上增加其他投入,食物供应只能呈算数级数增加。这两种力量剧烈冲突,较量,最终只能通过对人口实施强硬的,持续的节制才能使这两者达到平衡。马尔萨斯将所谓的节制分为两组:积极性的和预防性的。前者包括战争,饥荒和瘟疫等;后者有堕胎,避孕和道德约束等措施。马尔萨斯悲观地认为,由于人类自身的缺陷,后者并不能有效节制人口,因此,前者不可避免地成为限制人口飞速增长行之有效的措施。
1798年,马尔萨斯发表了他的《人口论》,两百年余来,他的上述论断如同幽灵,游荡在经济学界,时不时浮现在经济学家的脑海中,困扰着大家,挥之不去。随着人类社会的持续进步,经济的不断发展,经济范围的逐渐扩大,马尔萨斯当初的论断被不断更新和补充为:由于人类欲望的无穷,经济发展以及人类自身的生殖和繁衍是否也是无限的?同时,地球上的矿藏和环境是否足以支撑这种无限的增长和繁衍?
反对者对马尔萨斯的担心或忧虑嗤之以鼻,雄心勃勃的认为人定胜天,随着经济的发展,科技进步和制度变迁终能解决这些问题。比如,通过对近百年主要矿产品及能源价格的研究,发现它们的价格都很稳定,这就表明,因为供求规律的影响,随着这些矿产品和能源消耗量的增加和存有量的减少,它们的价格应该上升,而价格的稳定则显现出资本的积累和技术的进步使得矿产品和能源的利用率大大提高了,同时,替代品的出现也平抑了对传统矿产品和能源的价格上扬。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赞同马尔萨斯论断者则忧心忡忡,认为人类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罗马俱乐部1972年发表报告《增长的极限》。报告使用计算机就模型,阐明无论人口数字增加与否,经济增长的好处不仅有限,而且具有潜在的危害———甚至是灾难性的。报告还预计,除非经济增长为零,否则到21世纪上半叶,整个世界的系统就崩溃了。
马尔萨斯的《人口论》上世纪50年代曾在中国学术界以至于政界引起很多争论,这是很多人熟知的故事,落实到现实环境中来,我们就此可以思考很多相关的问题。中国经济改革和开放迄今已近30年了。其间,经济迅猛发展,人民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综合国力大为改善,但是,种种问题也渐次出现乃至越来越突出。比如,收入差距扩大,超过了改革开放初期的水平,很多人并没有享受到改革开放的成果;城乡差别依然严峻,农民依然被排除在社会保障体系之外;环境问题日益严重,年初的太湖蓝藻事件,层出不穷的矿难,山西黑煤窑事件等等,都在严肃拷问:我们的发展模式是否出了问题?这样的发展模式是否使绝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和福利水准真正提高了?这种发展模式是否能支撑下一个十年以及二十年的高速发展?
中国眼下有很多问题需要环境经济学的发展来回答、揭示、指导,《环境哲学译丛》此时推出,实在是恰逢其时。译丛首批主打之作《环境经济学思想史》将过往的那些关于人类和环境之间的悲观论调、乐观推断尽收其中,不仅回顾了这门学科的发展历程,同时亦梳理了一些失败事例,以增加现实感和历史感。而罗马帝国的灭亡,前苏联农业计划所造成的环境灾难等等事例,对中国读者来说,实在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
悲天悯人、追求人类终极发展意义的环境经济学,其建立与发展与人类生存和发展息息相关,当然,既便在西方,它也是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国外的经验和教训固然可以作为我国的参考和借鉴,但是,为了使其可以指导中国的经济发展,还应该将其“汉化”。
比如,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宏观经济过热,食品供不应求,有些地区甚至恢复了粮票配给制;与此同时,美国人布朗认为中国经济发展使得民众提高了对粮食的需求,城市化发展使得耕地面积的大幅度下降,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粮食不能自给,只能求助于国际市场,而由于中国庞大人口的压力,国际市场也无法满足中国粮食进口的需要,因而,他提出的谁来养活中国(Who will feed China?)?的问题既是“中国威胁论”的变种,也是马尔萨斯梦魇在今日中国的又一次浮现。受国内外形势的影响,中央政府两次大幅度提高粮食收购价格,达到原价格的近一倍,用价格信号这一市场手段引导农民生产粮食;同时亦采用了“省长米袋子负责制”,用行政手段规定各省市自治区要为本地区的粮食自给负责,从而达到全国粮食自给。受这两种因素的影响,中国粮食生产逐年丰收,到1997年第一次超过了5亿吨。到世纪末,粮食库存积压严重,粮价也随之下降,这又严重阻碍了农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当时有人放言:即便农民一年不种田也无所谓!这样一来,粮食生产逐渐下降。到今年初,粮食价格,尤其是猪肉价格大幅度提高,使得整个社会的CPI超过了6%。
粮食供应在这十年年里由供不应求到供过于求,又到供不应求,就短期来看,似乎仅是生产周期问题,可以由政府调控政策来解决,但就长期来看,很多问题似乎都是悬而未决的。比如,由于我国人口的拐点要在2030年左右才会出现,而城市化的发展将使耕地面积进一步下降,今后几十年里,粮食安全的情况到底如何?政府确定18亿亩的耕地面积安全线,其根据何在?由于我国环境质量恶化,很多地方沙漠化,或者不再适合生产粮食,我国水资源业已严重紧缺,这些约束条件对于我国粮食生产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思考总逃不出悲观与乐观两种态度。乐观主义固然是积极的,是对人类能力,尤其是科学技术创新发展能力的自信,但是,纵之过度,就变成莫名其妙的无知的欣快感(euphoria)和臆想症,容易失之为轻浮和冒进;悲观主义虽不无醒世效用,告诫人们在大自然面前要保持谦卑的心态,但是,过份悲观,容易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使得人们仅能采取消极等待或躲避的态度来应付纷繁复杂的世界变化。
或许《环境经济学思想史》最大的意义是,它为国人提供了另一种思维方式。就中国现在及今后的发展而言,在过去的发展模式并未逝去,将来的发展模式仍未建立之时,在乐观与悲观之间,在长期无穷欲望与现今有限的资源之中,解释这个世界的很多现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去改变这些现象,如何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如何使人类与大自然更加和谐,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身,更是为了子子孙孙。
马尔萨斯的幽灵或梦魇或许并不那么可怕,关键是从现在开始,行动起来,去征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