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近代历史,“茹经老人”唐文治是绕不过去的。他是晚清一代的经学名家,又当过农工商部左侍郎署理尚书。更主要的是,他是中国真正的教育先驱,曾先后创办了两所学校。第一所叫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后来改名交通部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再后来改为上海交通大学。晚年,唐文治又去无锡创办了无锡国学专修馆,收的学生不算多,却先后涌现出王蘧常、唐兰、蒋天枢、钱仲联、周振甫和冯其庸等大家。
唐文治的家教也别具一格,后辈都取得不凡成就,尤以两子唐庆诒和唐庆增成就为高。唐庆增虽然受业于经学大师王先谦门下,从事训诂之学,但很早就随户部侍郎那桐出使日本,随载振前往英国参加国王加冕典礼,又考察过法、比、美、日等四国国情,回来撰写了《英轺日记》12卷。唐文治思想开通,一直鼓励子女向西方求学问。
长子唐庆诒是中国早期赴美留学生之一,与陈寅恪、吴宓、卫挺生等都有交往。他从哥伦比亚大学取得政治学硕士后归国,回到父亲创办的上海交大,任交大外文系主任。唐庆诒在交大教书五十余年,从30年代到80年代,培养出屠岸等翻译名家。
生于1902年的唐庆增是民国时期有影响的经济思想史家之一。他于1920年留学美国密歇根大学,获经济学士学位。后来,又转入美国哈佛大学,获硕士学位。20年代的哈佛经济学系尚没有熊彼特那时的全面辉煌。但按留学哥伦比亚大学赵迺抟的说法,美国经济学当时有“十大门派”,拥有陶西格、卡弗、波洛克、杨等名家的“哈佛门”还是毫无疑问排在第一。
唐庆增在哈佛学习了当时最新的经济学技术,同时也感染到了“尊重传统、回顾古典”的哈佛学风,这对他以后的治学应该说极有影响。归国以后,唐庆增在上海开始教书生涯,历任吴淞中国公学、上海商科大学、交通大学、国立暨南大学经济学教授,最高职位只是大夏大学的经济系主任。同时,他还加入了马寅初、刘大钧创办的“中国经济学社”,成为当时中国经济学界颇具影响的人物之一。
胡适在1920年代末期寓居上海时,经常和一些朋友组织起来讨论中国问题,他们把这个非正式社团称为“平社”。其中包括各方面的学者,既有“新月派”文人,也有罗隆基、潘光旦、丁西林这样的社会科学学者,唐庆增亦是其中的活跃分子。胡适认为,唐庆增当时思想上还是反对传统,秉持主流自由主义经济思想。《胡适日记》(1929年6月2日)上记载,“唐庆增先生讲‘从经济上看中国问题’,他把问题看错了,只看作‘中国工商业为什么不发达’,故今天的论文殊不佳。他指出中国旧有的经济思想足以阻碍现代社会的经济组织的发达,颇有点价值。”
唐庆增认为,中国现代化的发展,首先是制度建设,使得中国和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在制度上并拢。他应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之邀,写了《中美外交史》、《国外汇兑》和《国际商业政策》三本小册子,全都收入“万有文库”,倒也畅销一时。
那时,中日矛盾逐渐升级,唐庆增早已有所察觉,从20年代就开始发表反日言论。在1933年出版《的唐庆增抗日救国言论集》里,他分析了中国经济和政治的现状,主张团结起来,积极抵制日货,“我国对外贸易,以国际地位之低落,生产事业之落伍,自有其特殊之情形,不能全以学理绳之。”
此后,唐庆增逐渐转向整理和研究中国经济思想史,一方面是他兴趣使然,一方面也有环境的影响。唐庆增的国学功底扎实,西方经济思想史的训练也相当出色,这使他做起中国经济思想史来自然就得心应手。梁启超很早就鼓励这方面的研究,但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把这门学问做实。虽然已有前人做过一些简略的通史,也有人专门研究过《墨子》、《孟子》等书的经济思想,但都显得粗率,远不能和胡适、冯友兰等人的中国哲学史研究相比。
唐庆增决心把这门学问做实。他先后在上海多所大学开设“中国经济思想史”,讲一遍改一遍,最终把讲稿改定,1936年以《中国经济思想史》为名在商务印书馆出版。此书介绍了中国经济思想史研究的基本方法,又梳理了儒、道、墨、法、农诸家经济思想的大致脉络,列成表格,便于后人择选门径。此书无疑是民国时期中国经济思想研究的巅峰,用哈佛同学赵人侨的话说,唐著以前研究与此相比,不啻“萤火之于日光也”。
可惜,唐著并没有最终完成。出版时注明此书系上册。从结构来看,他梳理完上古的经济思想,下册当研究汉以后历代的经济实践与经济思想。抗战爆发,唐庆增辗转内地,无法续写。1949年后,唐庆增任教于复旦大学,于1972年去世,始终没有完成《中国经济思想史》的下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