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已故经济学家赵迺抟先生的家属汇编了一本书——《雪泥鸿爪——赵迺抟文集》,收录了赵老先生生前公开发表过的总共78篇长短文章,以前并没有公开出版,只是印了一些分赠亲友。我有幸收到一本。认真翻阅一遍,对赵先生的学问和人品又多出几分敬佩。
好几年前,我在翻检民国旧书时,偶尔看到赵迺抟先生所著的《欧美经济学史》,大感惊异。这本书资料翔实,评论中肯,质量远胜于现在市面上国人编著的“西方经济思想史”。它出版于1948年,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而当时,我对赵迺抟是谁,完全一无所知。
后来读到材料多了,才逐渐了解赵先生的生平。赵迺抟(1897-1986),字廉澄,杭州人。父亲是小学校长,后来又担任浙江省教育厅秘书,但家庭条件并不宽裕。赵迺抟上过私塾,后转入新式小学,主要学习是古籍。他曾一度师从沈钧儒先生,故国学功底非常好,这为他日后改治经济思想史打下了基础。
他中学在杭州府中学就读,练就了出色的中、英文底子。赵在1915年顺利考入北大预科,苦读中、英文,于1918年毕业。当时,赵的杭州同乡马寅初刚刚从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应聘于北大,无限风光。赵决心跟着马寅初攻读经济学。可惜北大在很长一段时间并无经济系,赵就读了法科经济门的学位。
赵在北大读书时,条件十分艰苦,必须半工半读。比如,他曾长期给翁同龢的几个孙子上外语课,又为了报答中学校长钱家治对他的资助,一直去给当时还上中学的钱学森补习中英文,空余还从蔡元培任馆长的国史馆里接零活,翻译过一部《希腊史》。
毕业以后,赵迺抟参加官费留美考试,名列第一,终于有机会赴美留学。赵迺抟选择了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因为他的导师马寅初毕业于此。接下来的7年,赵迺抟在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苦读,几乎足不出户,整整几年没出门看过什么电影。
哥伦比亚大学名师甚多,有两人对赵迺抟最为重要,一是米契尔,一是赛利格曼。米契尔研究“经济周期”理论,是当时国际上最热最前沿的学问,后来中国国内亦有不少学者致力于此。赵迺抟明知米契尔治学最苛刻,仍然选择他作为硕士论文导师,他的硕士论文《重商主义与重农主义比较研究》顺利通过,并获得好评。
在博士阶段,赵迺抟跟着赛利格曼研读经济思想史,从而开辟了学问的另一阶段。赵迺抟跟着经济思想史大家赛利格曼学思想史,偏不想做什么“中国经济思想”,倒想挑一个西方人来研究研究。
他与赛利格曼最后商定,研究英国早期经济学家理查德·琼斯的思想。赵迺抟为此四处搜集材料,他竟搜到了琼斯著作16种,研究琼斯的书籍74种及论文52篇,还有大量书信。由此,可见赵氏治学的认真和细致。赵迺抟在此基础上写出论文,并确立了琼斯作为“早期制度经济学家”的历史地位。
抗战以前,赵迺抟发表的文章几乎全是关于纯粹经济理论和经济思想,与现实问题少有联系。赵迺抟准确地引入西方最新的经济理论如信用消费、价格理论、动态经济、商业循环(即今日之经济周期理论)等方面的理论,语言平实而准确。同时,赵迺抟在经济思想史方面亦已展示出极高造诣。1936年是亚当·斯密《国富论》出版160周年,赵迺抟写了一篇《国富论学说述原》,把斯密思想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他在材料上下过极大功夫,所引用的相当一部分材料都很罕见,至今还没见过什么其他经济学家研究过。
抗战爆发,赵迺抟随着队伍一同去了云南,继续在西南联大任教。北大的赵迺抟与清华的陈岱孙对西南联大经济学教育贡献最大,又要组织教学,又要开设多门必修课和选修课程。此外,赵还抽空在昆明鹅塘边写完了《欧美经济学史》初稿。
抗战以后,赵迺抟发表文章的风格却一下子有了转变,正应了他自诩“不将心事付烟霞”的题诗。赵迺抟积极思考着战后重建问题。可是,在恢复经济秩序的过程当中,物价飞涨,官僚机构堕落,中国经济体质向着崩溃的方向大步迈进。赵迺抟认为,问题的根本在于官僚资本垄断,在于制度建设腐坏。
赵迺抟写了大量批评当时政府政策和财政手段的文章,反对金圆券,直陈其弊。1947年时,他还与刘大中等经济学家一起发表了“我们对于《经济改革方案》之意见”的公开信,再次批评政府,试图挽救经济。可惜一切努力都已太晚。
1953年以后,赵先生失去再上讲台的机会,他把讲义留给其他老师,自己则专心投入古代经济思想史料的汇编整理。30年间,他手抄了8000多张卡片,600多万字,汇编起来定名为《披沙录》。全书在1986年他去世之前完成,共分5卷,北大出版社出了2卷。据说由于市场等诸方面原因,20年过去了,剩下的3卷还是未能与读者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