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博士俄罗斯问题独立评论人

　　希丁克毫无疑问是俄罗斯足球队在本届欧洲杯上的最大功臣，但俄罗斯球迷们在球场上打出的巨幅画像却并非这个荷兰人，也不是球队中的某位明星，而是彼得大帝——俄罗斯民族国家奠基者和强国地位的象征。与法国球迷抱着高卢公鸡，西班牙球迷们打着斗牛士旗帜为本国球队加油相比，俄罗斯球迷们的助威方式不仅别开生面，也更具有俄国特色——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二流球队跃升为新的欧洲足球强国，俄罗斯在让世人见证了一个新足球大国崛起的同时，也让世人看到了彼得大帝当年领导莫斯科从一个偏远公国一跃而成欧洲五强之一的历史轨迹在惊人重演。

　　自1988年苏联打入欧洲杯决赛后，俄罗斯足球再也没有为这个国家带来任何值得一提的胜利，2004年俄罗斯队以2：8的大比分输给葡萄牙，更成为俄国足球史上的国耻日。在这样的背景下，现代足球的奠基者荷兰在2006年全面入主俄罗斯，在两位前荷兰国家队主教练埃德沃卡特和希丁克的率领下，俄国足球面貌焕然一新，并且终于在今年取得巨大成功——圣彼得堡泽尼克俱乐部夺得联盟杯冠军，国家队则历史性地打入欧洲杯四强。而彼得大帝励精图治，也正是始于向当时欧洲最先近的商业国家荷兰的学习。当年他以学徒身份遍游欧洲诸国，最终选择了荷兰作为全面效仿的对象。原因很简单，比起法国的礼节，奥地利的组织，英国的服装，德意志的管理，荷兰人的重商主义和实用主义对快速提高落后的农奴俄国的国力最有帮助。

　　但这次向西方全面学习，因更关心实际可用的知识而不是内在思想的提高，却成为制约之后俄国发展的桎梏。用历史学大家阿克顿勋爵的话说，彼得大帝所理解的文明是物质性的，而非思想性的。因此，俄罗斯虽然成了欧洲五强国之一，但却依然多次遭受濒临灭国的危险，并且在世界文明舞台上始终难以位居前列。在这次欧洲杯上，俄罗斯队的战绩也暗合了该国在国际舞台上大起大落的命运，虽然非常漂亮地击败了自己的老师荷兰，但却两次以大比分完败给西班牙，这不但再次印证了俄罗斯民族爱走极端的性格，也充分证明，俄罗斯足球要成为真正的世界豪门，底蕴显然还远远不够。

　　本次欧洲杯上，四强座次呈现出一个完美的全欧组合——西欧西班牙、中欧德国、东欧俄罗斯、南欧土耳其。欧盟之父让?莫内50年前的梦想——欧洲不再只是作为古希腊罗马文明发源地的拉丁和条顿这样的西欧民族的专属舞台，而是这一文明几百年来不断教化和浸淫下的包括了东欧斯拉夫民族和南欧伊斯兰民族在内的共同大厦——终于通过一场全欧足球盛宴得以部分实现。而新的全欧图景的欧洲足球格局，尤其是俄罗斯和土耳其在赛场上掀起的风暴，也正体现了欧盟东扩后新欧洲的政治版图。

　　俄、土两国的前身沙俄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历史上一直是欧洲文明向东方扩张的两大堡垒，欧洲各民族与伊斯坦布尔和莫斯科的斗争也成为欧洲文明演进的一条副线。在关键时刻两国都曾经介入到欧洲国际政治中去，极大影响了欧洲文明。一战后，两大帝国分崩离析，但接踵而来的二战和冷战却让欧洲文明向这两大方向的扩张再次受阻。尤其是冷战开始后在东欧废墟上新组建的苏东联盟，硬生生将欧洲划出了一道铁幕，不但阻碍了欧洲内部传统的政经交流，而且由于其强烈的意识形态性质，使欧洲文明的扩张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土耳其虽然在其开国之父凯末尔的领导下，一开始就确定了两个基本的国家大战略方针：走世俗的民族国家道路和努力向欧洲靠拢成为西方世界的一员，但其回归欧洲的努力也受到了冷战的影响。1952年土耳其就加入了北约，但直到冷战结束前，在1987年才正式递交加入欧盟的申请。

　　冷战结束后，两国重新开始了回归欧洲的历史进程。但受新的地缘政治和“文明冲突”因素的影响，两国的回归之路仍然坎坷。欧盟虽然接受了土耳其的入盟申请，但却迟迟以经济借口不开入盟谈判。“9.11”后，以伊斯兰原教旨为背景的恐怖主义大行其道，更是让保守主义主导的老欧洲担心土耳其高达7000万的穆斯林人口加入，将对欧洲文明与价值构成极大威胁。梵蒂冈新任教宗拉青格在2006年土耳其和欧盟再次举行入盟谈判前夕曾经公开表示，“欧洲是一个文化的大陆，而不是地理上的概念。它的文化决定了它共同的特点。因此，土耳其在历史上始终意味着另一个大陆，永远与欧洲不同。” 他还警告说，随着欧盟不断对不同文化历史和文明国家的吸纳，尤其是随着土耳其的加入，再过十几年，欧洲就会成为“北非和中东的延伸”，最终将因为“境内民族众多，相互敌视，而导致分崩离析。”

　　同样，北约东扩和美俄在独联体地域内的政治争夺，让俄国的欧化之路崎岖难行，以至于俄欧之间出现了新冷战的迹象。欧盟现在已吸纳了东南欧的所有国家，但土耳其和俄罗斯却一直被排斥在之外。土耳其在2006年通过谈判成为欧盟的准成员国，但却被看成是与欧洲的一次“试婚”，能否与欧盟最终缔结良缘还很难说；俄罗斯则至今仍在所谓的“欧盟——俄罗斯委员会”中苦等佳音。

　　因此，在本届欧洲杯上，当俄、土分别击败荷兰和葡萄牙进入四强后，两国都处于全国性的狂热之中，甚至一度引起骚乱。《共青团青年报》声称，“俄罗斯足球的成功是普京和梅德韦杰夫在政治上成功的理所当然的延续。”体育和政治在这次欧洲杯上以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结合在了一起，以至于国际足联技术部主任奥西埃克也语带玄机地称，以俄、土为新代表的东南欧足球在本届欧洲杯上之所以表现出了比传统的西欧足球强国更多的激情和活力，更先进的技战术水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更加渴望以胜利来为本国赢得在欧洲舞台上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