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紧货币政策下,死掉的未必就是没有效率的,而活下来的未必就是有效率的。从紧货币政策事实上的效果是,与政府直接或间接相关的投资更容易或者更大比例地获得信贷资源。这是一个更加严重的经济资源错配,意味着整个社会的财富分配更加向着政府(特别是垄断部门)倾斜,而这恰恰是造成我们经济失衡的根本性因素。
⊙刘煜辉
当下的中国正在展开一场货币政策要不要松动的辩论。有人说,在从紧的货币政策下,那些没办法活下来的企业,没有竞争力,就应该被市场所淘汰。在自由市场经济体中,大多数情况的确如此。
但是,请大家不要忘记,中国经济是一个比美国复杂得多的经济结构,有市场化的经济成分,还有更多的成分事实上游离在市场之外,这就是我们常讲的体制内,通俗地讲就是政府活动的经济领域。
在这样的结构中,从紧货币政策下,死掉的未必就是没有效率的,而活下来的未必就是有效率的。相反,恰恰是那些与政府有关系、在各种要素上(税收、土地、行政审批等等)获得各种好处的企业,最能扛住紧缩的压力,最终它们活下来了,而且活得越来越好,因为没有市场化的成分再与它们争资源了。
不要低估了我们商业银行的风险管理能力,银行也不是傻子,股改后的它们也是经济人,它们深知这样的经济体制下,放给谁贷款是最保险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5月,工行中小企业贷款增量下降了70% 。一句话,现行体制下,从紧货币政策事实上的效果是,与政府直接或间接相关的投资更容易或者更大比例地获得信贷资源。这是一个更加严重的经济资源错配,意味着整个社会的财富分配更加向着政府(特别是垄断部门)倾斜。
而这恰恰是造成我们经济失衡的根本性因素。储蓄长期大于投资(投资消费关系失衡)的另一面,必然是外部需求来平衡形成巨额顺差(国际收支失衡)。
当一个国家的资源和收入主要由政府来花,最后花的对象当然是做新的投资,尤其是大的工业项目和基础设施。但今天工业产能已经上升到这个高度,再进一步由国家来掌握主要的消费决策和投资权力,只会进一步把中国的资源往工业上靠,越来越往资源消耗型的重化工上靠,而不是根本性的消费,中国经济增长就只能靠出口和投资来实现。
事实上,随着近年来经济的异常加速,今天的中国也在为经济的政府主导性(主导资源配置)付出越来越沉重的代价,大量资源消耗型产业向中国转移(由于要素价格管制和扭曲),使得短期内中国制造业急剧膨胀(全球的需求都需要由中国承载),形成“大进大出”的经济结构。
一方面,国内初级产品对外依存度急速上升,如此,中国经济必然与美元拴得越来越紧。只要美国人一松货币,中国就得承受原材料上升这种所谓输入型通胀的压力;而另一方面,中国又无法将通胀压力外移,即通过通胀输出来压缩美国松货币的空间,反过来也能减轻自己所承受的输入型通胀的压力。因为全球制成品的价值决定不在中国,尽管中国被冠以“世界工厂”或者“世界车间” 。但现代制造业价值链的两端都不在中国掌控,研发、原材料采购、品牌设计、销售渠道管理、售后服务、零售垄断巨头等等高附加值领域都在美欧手里。所以,只能用我们的低要素价格以及由此扭曲生成的庞大的政府财政“扛”着。
但是这种“扛”必然是有限度的,政府财政总有扛不住的时候,必然传给企业,要企业扛着,当企业通过生产率的提高也无法从内部消化成本上升压力的时候,就只能选择外移,让下游企业和消费者承担,最后的结果只可能演化成全面通货膨胀,以需求骤然下降、产能过剩、经济陷入通缩的泥潭结束这个周期。
中国经济走到今天,已经不能再把货币政策这类短期政策推到第一线,干一些“裱糊匠”的活了。过多、过于频繁的货币政策操作不仅徒劳,而且滋生的副作用已经越来越大,严重损害到了整个经济体的效率,伤害到整个经济体“扛”住通胀的能力。
中国宏观调控的着力点再也不能偏移了,唯有改体制、调结构才有摆脱危机的希望。理顺价格成为结构性改革的重中之重。而其他的政策(无论是货币政策还是财政政策)都必须服从于、服务于这个目标,以保证这个目标的最终成功。
很多人简单地认为理顺价格就是涨价,那是短视的。而理顺价格的本质是让政府从能够施加影响的领域逐步退出,充分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作用。如此才能从根本上纠正价格体系的系统性扭曲,切实建立起反映市场供求、资源稀缺程度以及污染损失成本内在的价格形成机制。
事实上,放开价格管制实质上是最有效的、最精确的需求管理,只有要素价格上涨,才会迫使那些严重消耗资源的企业关门停产或转型,迫使企业节能减耗,迫使企业节约要素的使用,迫使企业自主创新、通过技术进步提高生产率来消化成本上升的压力。一句话,才能真正把那些长期靠政府背景的、在各种要素上获得各种好处的企业从资源配置的市场中挤出去。
而把握着中国市场化经济成分命脉的中央银行应该如何做呢?恰恰相反,其定位就不是“一刀切”的总量紧缩,而是优化资源配置,是应该为当下严厉的信贷管制松绑,积极支持中国经济的市场化成分的发展,特别是支持私人部门企业技术进步、产业升级和产业转型,通过生产率的提高消化成本上升的压力,而不是外移导致通胀的扩散。同时,必须稳定汇率的预期,从源头上遏制热钱的流入,不能让境外资本进一步挤压国内企业的发展空间。(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中国经济评价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