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部研究院副研究员
作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黑人总统,奥巴马实现了他的“美国梦”,不少黑人也在他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美国梦”,可是不同人的“美国梦”往往南辕北辙,这场同床异梦的“美国梦”会给美国带来什么,世人且拭目以待。而对美国人而言,美国特性、美国“底色”的问题正变得前所未有的严峻,美国社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探索答案。
奥巴马能挽救美国国内危局吗?
由于这次美国大选出现了少有的国内支持率与国外支持率高度一致,以至于有人称奥巴马是第一个各国共同选出的美国总统。然而,短暂的狂欢之后将是什么?我们必须深入思考。
Change We Need!Change We Need!——奥巴马“变革”口号背后究竟有多少实在东西,需冷静看待。毕竟,根据美国全国经济研究局(NBER)商业周期测定委员会的结论,美国经济已于去年12月步入衰退,目前危机从金融部门向实体经济部门的传染正日益加剧,三大汽车公司深陷危局,美国50个州中今明两年有41个州将面临300多亿美元的预算缺口,奥巴马尚未正式入主白宫,就不得不先跑到费城召开州长会议,接待哭穷的一干州长……可是,奥巴马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他的竞选政纲,仍然存在众多不确定性。
首要的约束因素是他的行政能力。奥巴马的从政经历不过是州参议员和联邦参议员,而参议员职位的基本特点就是坐而论道,他最好的管理经验是长达两年的总统竞选。近80年前,在高举“新政”大旗入主白宫之前,富兰克林?罗斯福已在海军部助理部长和纽约州州长职位上经受了历练;可是,在这个方面,奥巴马的经历是一片空白:他迄今工作和生活范围都距离一所美国最好大学不超过10英里,甚至于他挑选的阁员也多少都具有这种色彩,已被提名的35人中,22人拥有常青藤联合会成员院校学位,以至于他的内阁号称“常青藤内阁”。那么,世人如何确信他有能力推行他的竞选政纲?
其次,他的某些政策主张固然有助于矫正美国经济的某些时弊,却有可能加剧美国经济的另外一些痼疾。例如,他提出要给95%的美国家庭减税,同时向岁入25万美元以上的高收入家庭增税;麦凯恩主张对适用于大多数纳税人的长期资本利得税和股息税继续执行下调后的15%税率,奥巴马则表示希望至少能将这两项税率提高到2003年下调前的20%,甚至更高。自从1980年代“撒切尔——里根革命”以来,无论是初次分配体制,还是税制所代表的二次分配体制,其总体发展趋势都是加剧美国的收入分化,而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又进一步给这一趋势火上浇油。
根据公布的数据,2006年,1%最富有美国人在全美调整后总收入中所占比例为22%,高于2005年(21.2%),更远远超出1988年的水平(15.2%),为美国国税局严格记录对比数字19年来之最。美国国税局以往的数据显示,上一次达到2006年的水平是在1929年(亦即资本主义世界迄今最严重经济危机爆发的那一年),但收入计算方法改变使得研究者难以精确比较这些数据。2006年,基于调整后总收入的美国1%最富有人群平均税率为22.8%,略低于2005年,为连续第5年下降,该群体平均税率1996年为28.9%,1988年为24%。这个群体在2006年所得税总额中所占比例为39.9%,高于1988年时的27.6%,但在公布数据的最近5年中,他们收入所占比例的增速要快于其所得税所占比例的增速。
收入水平分化严重,给美国经济和社会两个方面都带来了不容忽视的后果。强化税制的“再分配”色彩,实属必要。然而,美国国民储蓄率过低,而高收入者储蓄率较高,假如奥巴马的主张付诸实施,很可能将恶化而不是改善美国的国民储蓄率。
美国今天的底色是什么?靠什么维系?
上述分析都是基于一个隐含的假定进行的,即假定奥巴马当选不会给美国政治和社会带来任何不确定性,但这个假设是不成立的。“文明的冲突”——一个黑人当选总统,对美国赖以立国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和种族基础而言无论如何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不完全的真理,即只有一半符合真实情况的说法,比完全的假话更能误导他人,而以下两种说法就是如此:第一种说法是声称美国是一个移民之国;第二种说法是说美国特性仅仅界定于一套政治原则,即“美国信念”。然而,正如塞缪尔?亨廷顿指出的那样,在美国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多数美国人都不对移民持友好态度,也不曾认为自己的国家是“移民之国”;美国不是一个移民之国,而是一个盎格鲁——新教定居者建立的定居者社会,是定居者先创建了美国,然后移民才来到美国;18世纪末美国的人口爆炸主要并非吸收移民所致,而是本土人口异常之高的出生率。美国能够顺畅地吸收大量移民,关键在于它作为“熔炉”同化移民的能力;然而,一旦依靠部分真实构建起来的多元文化史观和相应政治观主宰社会,使得各少数族裔不是靠认同主流文化传统而赢得上升渠道,而是依靠认同不同于主流文化传统的少数身份而更能赢得上升机会,美国社会的统一能力也就开始动摇了。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前些年由某黑人主持的美国地方当局通过决议,凡有蓄奴历史者一律不得被用作历史纪念人物,按此标准,包括华盛顿在内的大部分美国开国元勋全部遭禁;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在1998年2月洛杉矶的墨西哥对美国金杯足球赛上,赛场成为墨西哥国旗的海洋,任何打出星条旗的人都会遭到嘘声和石块、水杯、啤酒杯、水果的袭击……这种意识形态已经发展到了只能抨击白人和白人文化而不能抨击黑人和黑人文化的地步,美国人如果拿政治人物开涮,如果吊起的是身为白人的麦凯恩的像,那么不会有什么事;如果吊的是奥巴马,种族歧视、种族主义等大帽子立刻就会扣上头来。
奥巴马在2004年7月美国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的那篇主题演讲听起来相当触人心弦:“我们的国家不是一个黑人的美国,不是白人的美国,不是拉美裔人的美国,不是亚裔人的美国,而是美利坚合众国。”可是,无论是奥巴马以往的从政经历,还是这次大选的结果,都不能证明这一点,而是相反。奥巴马在自传《无畏的希望》中已经说了,他的政坛起步是依靠黑人的资助:在最初阶段筹集到的第一笔50万美元中,接近一半来自黑人企业和黑人职业者;是一家黑人拥有的电台WVON第一次在芝加哥的电波中宣传他的竞选活动;是一份黑人拥有的新闻周刊N’Digo让他第一次登上杂志封面;当他竞选需要一架公务机时,是一个黑人朋友把自己的借给了他……在最终投票中,奥巴马仅仅赢得了43%的白人选民,却赢得了96%的黑人选民和三分之二拉丁裔选民。须知,所有这些政治支持最终都是需要回报的。
美利坚合众国的“底色”是什么?它靠什么维系在一起?尽管严峻的经济形势大大冲淡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但这个问题已经前所未有地严峻,美国人迟早必须正视而无法回避。奥巴马的认同究竟如何?美国社会不同群体对他认同的期望是什么?一旦他们发现奥巴马的认同不符合自己的期望之后他们会如何反应?美国社会在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探索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