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达
曾经看过一封在上海拍卖的文人信札,是茅盾写给荒芜的一纸诗笺,录《读稼轩集有感》一律。荒芜是作家、诗人、翻译家,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这封信用的是荣宝斋溥心画的笺纸,茅盾的诗清华疏旷,毛笔手书,秀气里透着傲气,甚见旧文人趣味。
信札这样纤秀的“小文玩”,越千年历史看,一直是士大夫阶层文化修养的标志之一。在不久前的中国,信札也是知识分子表达思想感情、进行文化交流最普遍的方式。当代文化名人信札,存世量本不算小。可惜,文革期间,杂书旧信一度成为“重要政治性”证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很多人家撕的烧的一大箩。浩劫过后,老辈们的遗墨已是残山剩水了。
最近十几年,随着一些当代文化名人相继离世,他们的私人信札作为藏品,流落到上海、北京等地的旧货市场,或者出现在各种层次的拍卖会上。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就是名人信札的集散地之一。而拍卖会上推出的,主要是文化人友朋往来的信札。几年前,中国嘉德曾拍卖荒芜旧藏的名人信札和书画48件,其中茅盾的18通信札,以5万元成交,在当年堪称高价,令人印象深刻。这批私人旧藏,还包括沈丛文、萧乾、钱钟书、艾青、朱光潜、姚雪垠、常任侠、林锴等人写给荒芜的信。
不重内容重书法,是一些藏家收揽尺牍墨迹的一种观念。毛笔信札,文辞率性,书法不拘格套,在拍场十分引人瞩目。当代文人作家中,不乏精通书法者。如沈从文的章草和小楷,风格俊雅温厚,自有法度。俞平伯1978年手书《重圆花烛歌》,曾在中国书店古籍春拍拍出了2.2万元。藏家后来特别为这8页《花烛歌》撰文,写到“俞平伯的工楷我最钟爱。”若能得到这样的一纸佳品,供养、谴兴,实在是福气。
另一种收藏观念是特别注重内容,视为学术研究档案的重要依据。信札,往往是信手拈来的。书者的文学功底,在这等小品中,往往有不寻常的显现。比如沈从文的诗,就常写在给友人的信札中,而很少发表。再如聂绀弩、荒芜、杨宪益、俞平伯的诗作,在信札中也常可见到与刊出物不同的面目。曾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见到一通文学前辈吴世昌的信札。信中谈到其家乡学者张宗祥,有诗千首,无人出版的情况,认为张是“大家”,“非同小可”,憾“今之中青年或不知其久。”吴世昌在此信中还写到:“张诗的内容,写清末民初政治及社会情况,可作诗史读也。”,表达出一种学术性观点,读来发人深省。
其实,纤薄的几张纸里,还藏着前人、旧世那些正史中难以见到的真实。因为写信者在面对亲朋时,较少顾忌,故而内容的可信度极高。即便是残存的只字片语,也能映出时代的许多侧影。当代文人名人信札里的时事评论、学术交流,甚至是彼此情谊,都是研究近现代中国文学史的佐证之物。
函绵邈于尺素,吐滂沛乎寸心。当代文人内心世界的流露,多是十分隐晦的。惟有信札,事无巨细,信手挥翰,或许是最随意、最自然不过的倾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