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今，ST方源已经赚足了循环经济的眼球，但这家公司的生产能力到底如何，它给投资者描绘的美好蓝图，到底是“香喷喷的馅饼”，还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一千个人眼里，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一家上市公司，在不同人的眼里，也是截然不同的表现。
总裁：公司改性沥青产品利润将非常高。
分析师：公司具备成为“沙漠之花”的潜力。
专家：产品应用有重大瓶颈，无法市场化。
第三大股东：上市公司欠了我们3000万元，公司具体业务我们看不懂。
周边工人：从没见过这么神秘的公司，你们问到了情况，告诉我们一声。
工厂现状：所有资产尽收眼底，感觉“寒碜”。
当地村长：生产经营还算正常，其他情况我不清楚。
走进“循环经济示范基地”
2月中旬的东莞，已是春意盎然，这个出口贸易型城市的人们正被阵阵湿润的暖气所包围。然而，对于经济危机"劫后余生"的企业来说，这个春天并不是繁忙的季节。ST方源也不例外——公司宣布下属子公司停产45天，预计3月1日复工。
从东莞长安镇乌沙李屋第六经济开发区兴发南路拐进西四街1号，可以看见几道铁栏围在一个工厂门口，铁栏之间站着一个保安，正警惕地盯着每一个来客。由于没有内部人的带领和接待，记者理所当然地被挡在了门外。
工厂门口写着“广东省循环经济示范基地·东莞市方达环宇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几个镏金大字。从门口向厂区望去，里面还有三块招牌：方达资源、鑫路翔改性沥青有限公司、润源橡塑。厂区中间是一大块空地，其余的是办公场所和生产车间。记者曾拜访多家上市公司，但公司主要车间集中于小小一块目力所能及的厂区之内的，亦属罕见。工作日的下午5点（周五从4点开始），公司的行政人员将穿上迷彩服，到空地上集中军训一小时，每个月还有两次紧急集合（往往安排在深夜进行）。
2月17日傍晚，在厂区门口徘徊多时的记者，巧遇从外面走回公司的ST方源总裁许志榕。“我还以为你们是来要债的。”当记者自我介绍完毕后，许志榕笑言。许是军人出身，公司高管也多有行伍经历，遂有上述军训的制度。
过年之前，ST方源早早地放了假。2月16日，距离元宵节已经过去6天，公司才正式开始上班，当天，鞭炮长时间响个不停，以图开门大吉。然而，虽然目前200多名工人已经到岗，但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是检修机器，除了偶尔敲打机器的叮当声外，厂区一片寂静。许志榕说：“一季度的情况很不乐观，停产可能要持续到3月中旬。”
但ST方源目前面临的困难并未能“吓倒”分析师。1月10日，国金证券发布报告称，公司目前业务核心是废旧轮胎处理及再利用的产业延伸，具备成为投资大师彼得·林奇所说的“沙漠之花”这种投资标的物的潜力，未来存在持续快速成长的可能。
2月19日，中国轮胎翻修与循环利用协会副会长庞树华在电话里谨慎地表示：“借壳上市的确解决了公司的资金问题，但后续的发展还是需要实实在在的业绩支撑，我们拭目以待。”
72万元撬动资本杠杆
2008年最后三个交易日，ST方源出现两个涨停，继之一道长阴。但2009年伊始便连拉五个涨停。昨日，ST方源上涨5.02%，收于5.02元，较之去年11月初的低点2.53元，趋于翻番。
面对ST方源这一轮“波澜壮阔”的行情，许志榕直言：“我认为目前公司股票的走势不是很理智。我们查阅了前100名股东的名单，他们分散在各地，并不在广东地区，不像是很了解公司情况的人。”
ST方源2008年三季报曾披露，第一大无限售条件股股东为新进的东吴行业轮动股票型证券投资基金，然而据记者了解，该基金已在第四季度退出。
如果说上述投资者在ST方源上颇有斩获的话，那么真正的赢家当属重组方。
2007年8月31日，东莞市勋达投资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麦校勋）及许志榕联合拍得S*ST源药6166.94万股，占公司总股本41.09%，成为其控股股东，成交价为71.88万元。其中勋达投资获得4250.25万股，许志榕获得1916.69万股。
随后，相关方面签署协议约定，S*ST源药及其子公司向靖江市华宇投资建设有限公司出售其合计持有的江苏华源100%股权，评估值为2.62亿元，华宇投资以现金6200万元加承担S*ST源药3800万元债务的方式支付转让价款1亿元，剩余款项1.62亿元由麦校勋和许志榕以其合法持有的东莞市方达环宇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方达环宇）和银河工业城各26.31%股权支付给上市公司，评估价值为1.62亿元。
《重组报告》披露，方达环宇目前占有使用的土地房屋均在方达集团名下，方达集团持有相关《房地产证》，对应的土地性质均属于集体土地，使用期限自1998年至2048年。2007年6月，长安镇乌沙李屋经济合作社、方达集团及方达环宇签订《关于土地使用权有偿转让的补充合同》，过户手续尚未办理完毕。
许志榕对记者称，方达环宇已经购买了目前所在的土地50年，并在地上自建厂房。但长安镇乌沙李屋经济合作社村长李杰文表示，土地及厂房都是该村租给公司的。方达环宇的内部员工也表达了与李杰文相同的说法。针对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述，记者尚未从其他渠道得到更为权威的说法。
股改之时，麦校勋与许志榕将其所持方达环宇51%的股权无偿注入上市公司。2008 年9 月，麦校勋再次将方达环宇6.27%股权无偿赠与上市公司，自此，ST方源持有方达环宇股权比例由78.73%变更为85%，国务院国资委旗下的中国高新投资集团公司持有方达环宇另外15%股权。
据知情人士透露，自从高新集团被国家开发投资公司实施托管后，高新集团便拟从方达环宇退出，此前ST方源设想通过定向增发吸收高新集团进入上市公司的方案，也就变得不可行。
“事实上，整个重组过程中，方达使用的招数非常‘高明’，仅仅花了72万元现金进入上市公司，之后便再也没有掏过一分钱，而是不停地用资产、股份来‘玩转’上市公司。”一位市场资深人士如是总结麦、许在资产市场的做法。
债权人逼宫3亿债务
虽然只花72万元便入主上市公司，并将旗下资产成功注入，但这并不意味着麦许二人捡了个“皮夹子”——他们还需要承担S*ST源药3亿多元的债务。
实际上，债权人已经开始“围攻”ST方源。
2008年11月，中信银行上海分行提出起诉，要求公司偿还三笔共2000万元借款本金及欠息、罚息、逾期利息。2009年1月，根据中国银行上海市分行所提出之财产保全申请，法院又冻结公司8000多万元资产。2月10日，广发银行与ST方源的债务纠纷案开庭审理，前者要求被告方支付5499.8万多元欠款以及283.77万多元利息，目前法院尚未宣判。
了解ST方源债务情况的知情人士告诉记者，ST方源3亿多元的债务里，中国银行、工商银行是最大户，加起来共占了50%以上。
许志榕对记者称，“我们将以市场的方式解决债务问题。”据悉，目前银行与公司已经达成一致，上市公司将向债权人进行定向增发，由于银行不能直接持有上市公司股份，便把债务卖给相关资产管理公司，由后者来承接。
许志榕还提及，目前ST方源 3亿多元债务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方达方面本身只有3000万元债务。“这点债务很少，我以个人名义担保就可以了。”
1月6日，ST方源披露，许志榕将其持有的公司限售流通股1000万股质押给自然人金卫东和冯卫星。
值得注意的是，针对上述事项，ST方源1月7日在官方网站上发布《关于许志榕股权质押的说明》称，上述质押系许志榕为麦校勋欠金卫东、冯卫星的债务提供担保所致。“许志榕表示，除了为方达环宇在深圳发展银行的流动资金贷款3000万提供过个人担保外，其本人无其他任何形式的大额债务。”
如果说银行债务，尤其是历史遗留债务尚属正常的话，那么股东之间的“内讧”则令人关注。
目前，“老股东”兰溪市财政局持有ST方源4.114%股份，排在勋达投资和许志榕之后，为公司第三大股东。在近日召开的多次董事会上，兰溪方面派驻的董事蒋根福投出反对票或弃权票。拥有9名董事的董事会上，经常出现8：1对决的场景。
“我们与大股东之间的合作并不愉快。”2月23日，兰溪市财政局局长陈玉祥在电话里向记者坦陈。他说，双方之间的债务问题没有处理好，上市公司还欠了兰溪方面3000多万元，“至今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们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准备走法律程序。”陈玉祥说，“大股东在重组时是作过还款承诺的，但现在可能是还不起。另外，和很多人一样，公司的具体业务我们也看不懂。”
记者试图通过银行系统查询方达方面的债务情况，但被告知其账号已经设定密码，非直接贷款行无法查询。当地银行界人士称，由于通过征信系统查询项目公司贷款情况的现象很普遍，公司账号一般也就是默认密码，方达方面的这一做法较为罕见。
废旧轮胎处理设备“变味”
“无论是不是上市公司，业绩总是应该排在第一位的。如果业绩不行，一切都无从谈起。”中国轮胎翻修与循环利用协会副会长庞树华如是说。言辞之间，他对ST方源的生产能力并不持乐观态度，但也未予以过多置评。
“公司第一季度的经营状况不算理想，我们的供应商倒了20%。”许志榕解释说，由于开发废旧轮胎处理设备的模具都是供应商根据图纸自行制作，新的供应商就需要重新制作模具，导致停产时间的拉长。
“去年上半年情况还不错，但到四季度就有点下滑了。”许志榕告诉记者，上游的供应商倒闭，下游的客户又要求延期付款，使得公司两头受压。
与ST方源一街之隔的长安乌沙长盈科技园区工人说，2008年，多次有债主到方源门口堵门讨债，为此，该公司在门口围上一圈铁栏，保安也站到门外，警惕地盯着通往公司的唯一路口。
据了解，2008年上半年，由于经济环境尚好，外包加工的价格高，方达环宇自己加工设备就比较多。但到下半年，由于价格下降，60%至70%的业务都外包出去，每个承包商生产几个零件，由方达环宇来组装。但到去年11月份以后，由于经济危机严重，外包方逐渐不能准时交货，而且频频出现质量问题，导致外包也基本上停止。
记者获悉，方达环宇提供的废旧轮胎制胶粉设备是成套生产线，目前销售分为1000 吨/年、3000 吨/年、5000 吨/年和10000 吨/年四个级别，此前卖得多的是3000 吨/年、5000 吨/年两个级别的产品。
然而，事情正在起变化。许志榕称，今年与去年相比，废旧轮胎处理设备的客户有根本性变化，需求没降，但需求模式却发生了改变。此前，客户大多要3000吨、5000吨的设备，但今年他们的经济紧张，就压缩开支，只购买1000吨的设备。
“我们两个月能做3条5000吨的生产线，但做不了5条3000吨的。另外便是客户分散开来，结算时间不同，导致小设备收款时间慢，成本高。”
许志榕说，方达环宇的客户主要在海外。这是由于国内对污染、废置品的处理要求不高，很多中小工厂都不愿意买他们的设备。因为别家设备能够达到相同产量的，忽略其他标准，大概是方达产品价格的一半；2008年，方达一共卖出了20套设备，其中在国内卖了3套。
但周边厂区的工人告诉记者，他们从来未能进入方源的厂区，难以与被半军事化管理的工人接近，也很少看到公司生产和出货的场景。“你们问到了情况，告诉我们一声。”
虽然在国内“滞销”，但许志榕称产品在海外颇具价格优势。他说，产品出口到俄罗斯，俄罗斯的代理商可以再加价70%至80%卖给客户。方达的产品之所以可以卖出高价，许志榕称，公司共拥有废旧轮胎处理设备的7项专利，但真正控制设备的不是这些专利，而是企业的核心技术。但许没有透露“核心技术”存在于哪些方面。
许志榕所言俄罗斯代理商，即俄罗斯特克诺进口有限公司。ST方源2007年报披露，公司对特克诺公司的应收账款为1782万元，占应收账款总额比例的23.81%，名列欠款第一位。
“特克诺公司与ST方源存在这么大的业务往来，且又是境外公司，让外人难以摸清真实情况，使人心里不踏实。”一位市场人士不无担忧地表示。
针对上述质疑，许志榕解释称，方达环宇与俄罗斯（包括东欧地区）客户签订设备销售合同，但鉴于海外售后服务和维修的成本非常高，这一部分业务便由特克诺公司来承担。方达环宇只是与特洛克公司签署协议。
轮胎的构成中，除了橡胶，还有钢丝和纤维帘布。许志榕对记者称，为了在处理完废旧轮胎后，使得胶粉能够大面积应用，便顺势成立了东莞市润源橡塑有限公司。
据介绍，润源橡塑的很多成品件都是从外面订购，自己只做3、4个核心零件，再进行组装，整个设备的核心是刀具研磨。
胶粉改性沥青的憧憬
2月17日傍晚，记者在采访许志榕之时，巧遇ST方源董事长麦校勋带着数名“大户”到公司考察。面对公司“专业”的产品，考察者只是安静地听取了介绍，并在半个小时后匆匆离去。
“以后公司80%至90%的业绩都要由胶粉改性沥青贡献，废旧轮胎处理设备只占10%至20%，而且还要以出租为主。”麦校勋一边以饼干充饥，一边对考察者高声介绍说。
许志榕补充说，去年公司利润的70%来源于废旧轮胎处理设备，设备制造一半以上的利润来源于东欧地区。然而，他们决定改变这一现状。
“由于客户需求改变，估计今年废旧轮胎处理设备的利润总额会降下来。”许志榕说，但他旋即表示，“这个可以用胶粉改性沥青来弥补。”
2008年7月，方达环宇与自然人赵金华共同投资组建东莞市鑫路翔改性沥青有限公司，该公司注册资本为500 万元人民币，其中方达环宇投资400 万元，赵金华投资100 万元人民币，公司经营范围为改性沥青设备及改性沥青制品。
2008年9月，ST方源宣称自主研发制造的第一套胶粉改性沥青生产线正式下线。“从项目启动到正式下线，历时近二个月”。许志榕对记者说，之所以如此迅速，是由于方达环宇把赵金华公司连同专利、技术等全部买了下来，“一切都是现成的”。
据介绍，橡胶沥青是目前高速公路建设上广泛使用的SBS改性沥青的替代品，前者可明显减少交通噪音，延长沥青路面使用寿命，缩短车辆的刹车距离等。
前述国金证券研究报告称，鑫路翔目前主要产品为胶粉改性沥青及设备、乳化SBS 改性沥青及设备、改性沥青和乳化改性沥青一体设备等。公司现有一条改性沥青生产线，可根据添加改性剂的不同生产SBS、SBR等不同的改性沥青，产能为3 万吨/年。
许志榕也介绍这套设备的“神奇”之处说，现在的改性沥青设备既能生产以后的主打产品（胶粉改性沥青），也能生成现在主流的SBS产品，换个模具就可以做到。“但现阶段做胶粉改性沥青要亏钱，因为为时太早，行业标准还没有出台，各地只是铺设一些试验路段，无法大规模推广。"
虽然如此，但许志榕依然认为胶粉改性沥青产品的利润会比较高。当记者试探地问到会否达到3000万元/年时，许笑称，“肯定不止3000万，否则不让做了。”他说，这一设备“两头赚钱”，一方面是大规模施工之时，另一方面是之后的维护。"目前样机已经出来，真正大规模推广是明后年事情。”
据介绍，鑫路翔的改性沥青设备以租赁为主。“租期一般是半年或者一年，租金为一两百万，销售则有两三百万。短期来看卖设备现金回流快，但长期还是出租合算。”
然而，在中国轮胎翻修与循环利用协会副会长庞树华眼里，世界上数得上的拥有胶粉沥青改性技术自主知识产权的企业，只有4家，分布在美国、南非和我国北京、天津，而不包括位于东莞的鑫路翔。
庞树华指出，“实际上，胶粉改性沥青技术与SBS技术有很大区别，两者所需的配合不同，工艺条件也不一样，很难想像换一个模具就能生产。”他认为，鑫路翔的关键设备是买来的，其自己的技术很有限。
庞树华看来，鑫路翔面临的另一个重大瓶颈，便是行业标准久久不能出台，导致整个胶粉行业都不景气，因为胶粉只是一种中间产品，需要有“落点”才行。但由于没有行业标准，也就没有准入资格，致使无人可以购买和使用，导致整个产业链在应用环节发生断裂，无法市场化。
三天的实地采访虽然无法了解ST方源的全貌，但记者至少获得了一种直觉，一种对“循环经济第一股”未曾有过的不安和忐忑。或许是记者过分谨慎和悲观，亦或许是公司管理层太过积极和乐观，但时间会检验一切。记者宁愿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因为对于循环经济，市场有太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