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候选者的对话
〔美〕保罗·萨缪尔森
威廉姆·巴耐特 编
曹和平 雷震 叶静怡 等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8年10月出版
⊙胡飞雪
凯恩斯有言:“这个世界实在是由很少的人所统领的。”经济学界自然不例外。这本集多年多人之工精心制作的访谈录,所访谈的经济学家,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统领经济学之人,值得拜之为师、结之为友的大师。仔细琢磨他们的谈话,耐心阅读他们冗长却不乏味的叙述,用杜甫的诗意讲,很可能会油然而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开阔气度;用西方史家的话讲,很可能会产生OTSOC的感觉(OTSOC,即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牛顿“站在巨人肩上”的首缩)。
比如,对经济学的“数学公式化”趋势,在“瓦西里·里昂惕夫访谈录”中,里昂惕夫就将之视为经济学的歧途:“太多的数理经济学家只是那些不足以成为纯粹数学家的数学家。所以尽管数理经济学很枯燥,却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借口来成为经济学家。”体用不二,却有别,数学可以成为经济学很好的工具,但数学不能代替经济学本身,正如手脚不能代替大脑一样。
再看看亚诺斯·科尔奈对社会主义改革的不同凡响见解:“和别人不同,我对社会主义进行分析后的预测是,打补丁般的改革不但不会加强这个体系,反而会弱化它,较松散的、部分改革的戈尔巴乔夫式的体系是内在不一致的,容易瓦解。科尔奈称自己是一个“学习各种不同思想的兼收并蓄的经济学家。当有人试图把我放在某个‘盒子’里时,我总是抗议。”科尔奈的社会科学三段论也很精辟:“社会科学不是一系列正确而且恰当的关于世界的论断,而是一个认知过程。我觉得主流经济学在这个过程中起着相当的但有限的作用。我想这个认知过程,粗略地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意识到某个难题,并或多或少主要用常识或着直觉去解答它,然后是第二个阶段,新古典理论帮助我们用准确的假设、定义和命题把也许粗略的认识变得准确,在第三个阶段我们对结果进行阐释,来完成整个认知过程。我想我们所谓的主流经济学家在第二个阶段非常有用,它提供了认知的基本手段。但它在第一、第三阶段的作用并不大。”既指出经济学的优势,又点出它的不足,看科尔奈这段话,不免让人感叹,这种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实在是太稀缺了。
“弗兰克·莫迪利安尼访谈录“的可圈可点之处,是莫迪利安尼的如下一段话:“我觉得经济学家应该认识到经济学有两个部分::一个是经济理论,另一个是经济政策。经济理论的原则是普遍性的,我们应该都认同,而且我想我们经济学家大部分确实如此。对经济政策,我们不必也不应该相互追捧,因为经济政策涉及价值判断,关键不在于什么是对的政策,而在于什么是我们喜欢的。它涉及收入,不只是总收入的分配。只要我们小心,不混淆经济理论和经济政策,经济学家应该而且能够参与到政策讨论中。但我们需要细心区分哪一部分涉及我们的价值判断,哪一部分是关于经济运行的知识。”笔者要做一点补充,我们还需要区分清楚经济理论、经济政策和政治宣传的不同,这个在我们的国情语境中尤其重要。
在“米尔顿·弗里德曼访谈录”中,弗里德曼描述的“温度调控器”特别值得一提,他讲的实际上是货币政策:如果没有一个成功的货币政策来稳定经济(恒温调节器),那么货币的数量(燃料)和国内生产总值(温度)往往会呈正相关关系,两者可能有很大的变化。一项成功的货币政策,应该使货币数量和国内生产总值呈现零相关关系。货币的变化也许会很大,但国内生产总值变化会很小。笔者以为,这段话的意思也可以这样表述,货币利率应该与汇率一样,最好保持相对稳定,尤其不宜巨幅波动;货币数量之多少对GDP的增减应该影响很小,甚而可以忽略不计。正像经济学家们的新共识,浮动汇率并不合适,过于频繁地调整利率也是弊多利少。关于这一点,不妨再结合耶鲁学派欧文·费雪所发现的“货币幻觉”一起来看。
经济学家之经济学家大多可爱可敬,因为他们常常不被具体利益所左右,发言总是基于学理和逻辑。比如在“马丁·费尔德斯坦访谈录”中,费尔德斯坦坦言:“在华盛顿,贸易赤字经常被视为外国政府的行为结果。说服人们相信美国长期存在贸易赤字的原因在于强势美元这一点不容易。他们也不明白,为何美元强势还会存在庞大的预算赤字,因为第三世界国家如果存在巨额预算赤字的话,情况会恰好相反。我花了很多时间,试图说服人们相信并不是因为其他政府的邪恶行为导致了我们庞大的贸易赤字。”全球化,并非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惟有善于趋利避害的人,才有可能实现自我利益的最优化。
经济学家之经济学家也是自信的,在“雅克·德雷泽访谈录”中,德雷泽说他的导师斯蒂格勒对他的教诲是:“要成为一个独立的思想者,你必须去听与我们意见不同的教授的课程。”想一想我们司空见惯的唯我正确的说教和自言自语,应该承认,这确实是最好的建议。
在“罗伯特·奥曼访谈录”中,奥曼的科学真理观甚为独特:“科学经常被刻画成一种对真理的追求,这里的真理指的是独立于观察者之外的某种绝对的东西。但我更多地把科学看成一种对解悟(understanding)的追求,这里的解悟是观察者、科学家自己的解悟。获得这种解悟的最好方式是研究各种关系——包括不同观点的关系、不同现象的关系以及观点与现象之间的关系。”
或许本书的大部分文字都是泥沙,但正是这些泥沙包含着金子,而读书的真谛就是沙里淘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