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邱家和
许江是艺术界重要的学术组织者,长期担任上海国际双年展的艺委会主任,组织与策划当代艺术的重大展览;又是一位教育家,任中国美术学院的院长;也是博学深思的写作者和言说者,出版了《一米的守望》、《视觉那城》、《南山肖像》等一系列文集;但他最“根本”的身份是一位艺术家,不断努力探索与尝试,通过深刻的文化思考形成独特绘画取向、又通过自己的绘画实践解决文化认识问题,在绘画中抵达当代文化的通境。昨日在上海美术馆隆重举办的《被拯救的葵园:许江新作展》,展出了他近年来创作的三百余件作品,是继在中国美术馆、广东美术馆举办的许江个展之后的又一次大型综合性展览。展览以油画、水彩、雕塑的综合形态构成丰富的视觉景象,立体地展现出许江在艺术道路上的最新探索。
市场动荡暴露了中国当代艺术的软肋
“今天金融风波到来,让我们检省一下,那些市场火爆的绘画所拥有的,到底是真的市场,还是泡沫?我看是两者都有。”许江表示,这恰恰要大家思考,当时爆出的那些艺术品的高价到底有多少价值、到底有多少文化性的东西?也可以让大家思考,艺术与市场的关系。
许江认为,市场动荡暴露的,有艺术家自己的问题,但也不要仅仅归因于艺术本身的问题。他强调,当代艺术,尤其是实验艺术、前卫艺术,有其自身的活力与优势。但是,人们还是不禁会问:是不是有人追捧就完全有价值了呢?在那些天价作品中,艺术的诗情在哪里?
许江强调,这个边界不要轻易去框定,因为当代艺术还在拓展中。不过他指出,当代艺术缺少高质量的文化思考。真正重要的是理论建构--当代艺术的文化的深基在哪里?出路在哪里?他更进一步指出,这又不仅仅是理论课题,也是实践课题。这方面的工作很不够,这是当代艺术致命的软肋。
他说,现在说到文化艺术,有的人就看电影票房、电视收视率、畅销书排行榜以及艺术品拍卖纪录。这样做片面强调大众文化,会把精英文化赶尽杀绝。
他还指出,首先,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上海、中国的文化怎样建设?关起门来做不行,随波逐流跟着欧美也不行,所以要强调本土文化的建设。其次,在技术文化背景下,传统文化如何出新?如何面对新的时代使其永续生存,不至于停留在技术层面上?这个时代创造了大量的“奇观”,已经把人们连根拔起,不能回到本原,只能看到“奇观”的碎片,只停留在心灵很浅的层面。再次,在城市化进程中,一定要意识到大众文化与时尚潮流的问题。
他还指出,目前,时尚的力量越来越强,在媒体中被视为“大众”的东西似乎很多,问题是:大众是谁?是否只是我们想象的那么浅层的状态?“大众”完全可以被媒体所引导,成为媒体拿捏在手里的一个玩具。因此他强烈呼吁,大众媒体应该呼唤大家真心阅读、接受、面对文化,而不仅是娱乐。
在艺术探索中
经历了漫长的回归之途
许江在谈到他的展览时表示,他以前搞过大量观念艺术创作,采用综合材料,现在一步步走回绘画,那是漫长的回归之途,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奥德赛,10年回归,到了家门口不认识家园,又是10年。回归中潜藏着绘画的回归。他在其中倾注了大量的精力,力图达到诗的心灵的展露的效果。花了相当多的气力和精力,从废墟,历史的背景的鸟瞰到新的文化视野。
许江说:“这次的葵与上次个展‘远望’中的葵不同:上次是远望,这次是置身于葵林,葵包围着我。”许江还强调,“绘画还不够,还有雕塑。二号展厅门口的”共生“,搭了一个台面,满是雕塑的葵林与莲,观众要穿过这片葵林进入展厅。所以与雕塑家的追求不同,强调其空间性,是绘画的效果的延伸,表达一种画家、艺术家的胸怀。有句话叫“如是并进行着”,最妙的就是这个“如”字:所谓“祭在如神在”,感觉神在那里,神就在那里;感觉画意在那里,画就在那里。我是要把画家的胸怀带到雕塑的领域,那是画家的雕塑。
许江还说,他从上世纪90年代到今天,与艺术史的路正相反,走了一条回归绘画的路。”在我这一代人中很典型:去西方后回到中国,回到本土尝试,根本是回归心灵。‘拯救的葵园’就是如此,葵们就是我们,经历了文革的一代‘向阳花’,从葵中看到了自然神性,人性与时代性。”他还表示:“我们这一代人有相当多的东西需要拯救。绘画就需要拯救。绘画曾经牵连人类的心灵,在今天还能做什么?必须留住绘画,因为绘画现在也还可以牵连心灵。”
他又说,在当前的影像时代,影像文化对传统艺术与文化形成挑战,人们已离不开技术文化的生活,应该迅速参与影像文化的创造,使之更有文化含量,另一方面传统艺术样式应该思考今天的立足点,重新创造自己的影响力。他说:新的展览也做了这方面的尝试,除了绘画也可以做些其它的,比如雕塑的葵林,比如展厅外面的通道上蜡做的葵。蜡是一种特别的材料,将透未透,有一种期待,有一种特殊的凝结,像玉一样,像人体一样的东西,点燃后,变成冰与火的连接。这不是纯粹的雕塑,是画家艺术家思考的东西。
上海世博会的主题
该如何表达?
许江在专访中提到了目前正紧锣密鼓地筹备中的上海世博会。他说,上海世博会的主题“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很好,但如何表达却还没有定论。在世博会期间,上海会出现一大批主题馆,会出现许多好玩的东西,但如果在学术上没有成果,就不能说有建树,或只是瘸腿的建树,仍然没有解决中国的文化课题。
“如何使城市更美好?现实生活中有很尖锐的问题,要我们作出关键的选择,比如城市是选择汽车交通还是轨道交通?更进一步,是选择电动力还是油动力?这些都是根本的问题,但我们的答案经常会是模棱两可的。”许江指出,如果作出正确的选择,应该会引发上海乃至中国的一场革命。他认为,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应该回答这些问题。但是,许多人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还是把它仅仅当作一场秀。
许江还指出,常常可以看到一种做法:中国传统文化很伟大,搭一个台经济就可以唱戏了。其实这是对文化极大的误解。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去梳理、整合、振荡?如何由此产生新的东西?这样才能建设新的当代文化。而这需要培育。创意文化有长路要走。
他表示,当前,社会现实波澜壮阔,但表现这种波澜壮阔的文化与艺术在哪里?这些不是奥运会开幕式就能代替的。
他还强调,简单谈文化产业有问题,因为当代文化要建构。比如电影,一方面要看它卖多少钱,但还要看它对一代人到底有什么教育。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此外,现在许多文化产业只是消费文化,比如“中国电影80年”,消费旧上海的风花雪月,这种文化资源好比无源之水,即使是水库,很快就抽干了。关键还是水源,是创意之源。
这里,还关系到全球化的影响。许江指出,“当前,全球化是现实,是一个前提,我们面临西方强大的文化,中国本土文化处于一种劣势。所以有人认为中国是全球化的受害者。但又有人说中国是全球化的经济的受益者,全世界都有'中国制造'。正如西方著名学者库哈斯所说的:中国改变了世界,但没有蓝图。在回应这个问题时,我们还在文化基本格局中,在进行文化建构时,主体是谁?绝不是西方,西方的过客,而是本地的中国人,只有他们才有对中国文化的切身之痛。但又要有全球的眼光,打开国门,还要通过世界看中国,真正知道中国的问题在哪里。”
许江透露,上届上海双年展“快城快客”讨论“城市移民”问题,号称“全球文化公民”的第十一届卡塞尔文献展策展人奥克维·恩维佐却不觉得这个主题有价值。结果2008年新年伊始中国南方的雪灾就阻断了春运,证明了这个问题的紧迫性;而下半年的金融风波,又带来了民工失去工作回乡的问题。这就是上海双年展触及的问题,也是中国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当前中国领导层着手解决的问题,而这些是“全球文化公民”恩维佐们感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