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湘源
金融危机的发生,似乎给了货币政策一个关注资产价格的理由。但是,即使最坚定地认为货币政策应该关注资产价格的经济学家也不得不承认,“要给资产价格定义一个合理的水平或区间几乎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资产价格又何以成为货币政策之锚呢?
央行货币政策司司长以个人名义发表在《财经》杂志的那篇“关于货币政策与资产价格”,笔者以为很值得重视,因为该文事实上反映了货币政策思路的变化。文章并没有提出解决实践中如何妥善考虑资产价格因素的难题,但明确表示,“中央银行需要重新思考货币政策如何应对资产价格”。如果说,在通胀预期出现越来越捉摸不定的新变化的情况下,资产价格的变化似乎给了货币政策的制定者一个迷雾之中下锚的信号的话,笔者以为,这显然将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把资产价格当作通货膨胀的主要考察对象,是一个新的发现。尽管发生在美国并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告诉我们,资产价格泡沫的破裂有时甚至比通货膨胀还危险,但是,在一般性物价和初级产品以及资产价格的走向常常并不那么一致的情况下,资产价格未必是衡量通胀水平的合适标志。
那么,能不能改进价格衡量方式、将资产价格纳入物价指数来统计呢?对此,那篇文章也坦率地承认存在不少困难。“第一,如何将资产价格变化纳入物价指数统计,本身涉及复杂的因素。第二,由于资产价格时常波动较大、影响因素比较复杂,判断资产价格的基本趋势难度较大。资产价格纳入价格指数后,货币政策也较难根据价格指数选择调控的时点和力度。第三,存在政策国际协调的难题。”
其实,现在尽管大家都在谈论资产价格泡沫,然而,对于何谓资产价格泡沫,如何界定或评价资产价格泡沫化的程度,却几乎已到了千人百面、众说纷纭的地步。如果谁有发言权谁就可以随口乱说谁谁谁泡沫了,谁谁谁不泡沫,还不乱了套?更何况,在经济全球化而资本市场缺乏统一的市场货币政策也缺乏统一的国际协调机制的条件下,任何一国都不仅难以仅仅依据本国或某一国的资产价格变化作出资产价格泡沫化的判断,而且任何的轻举妄动都有可能成为被指责为牺牲本国人民群众的利益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口实。
根据大家所公认的经济学原理,用一篮子可以直接地在市场成交的物品的物价指数作为货币之锚,是可行的,无锚的货币制度是不可取的。在没有参照坐标的条件下,主张货币政策因应资产价格而动,无疑等于是说,货币政策几乎可以成为某些人表达个人主观感受的随心所欲的支配工具。这岂不更是一种极大的风险?
现在,我国一些经济学家连通胀的影子还没有看到,就老是喜欢拿通胀预期来说事,资产价格泡沫更是成了他们力主重新收紧货币政策的一大借口。可是,他们在动不动就请出一些西方经济学的专家权威来吓唬中国老百姓的时候,却似乎恰恰忘记了经济学的一些最基本的原理。货币的基本作用是协助市场交易及财富累积。货币政策的基本原则在于务求减低社会的交易费用。央行作为货币政策管理者的基本职责是保持价格水平稳定,维持金融市场稳定则是其他金融监管部门的职责。而在通胀只是一种目前还看不见摸不着的模糊预期的条件下,除非央行有意直接插手干预股市、楼市的运行,事实上也没有多大的运用货币政策的空间。
曾经被我们一些人视为货币政策楷模的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教训并不是别的,其实正是给了作为货币政策管理部门的美联储太大的运用货币政策干预资本市场的权力。连任了几届美联储主席的格林斯潘,最大的本事也不是别的,恰恰正是借看不见摸不着的通胀影子弄事,减息减过了头就加息,加息加过了头再减息。可以说,后来发生的次贷危机,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与格林斯潘时代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货币政策游戏分不开的。现在的奥巴马非但没有吸取这个教训,他所提出的金融改革方案甚至还试图赋予美联储以全面的金融监管大权。这也意味着将孕育着一种更大的风险。
不过,具有耐人寻味的讽刺意味的是,不是别人,恰恰正是格林斯潘本人,他从来就不赞成把资产价格作为货币政策目标。就连现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也认为,在通货膨胀目标理论框架下,货币政策并不直接关注资产价格;恰当的做法是,“货币政策对资产价格关注的程度,仅限于应对资产价格对通货膨胀预期的影响”。
中国的资本市场运行不仅一开始就是多头政策调控的产物,而且,一直到现在也还不能不在很大的程度上看货币政策的脸色。问题是,在影响资产价格变化的究竟是何种因素并不容易分辨清楚的情况下,货币政策的注意力一旦被资产价格的变化所吸引而发生变化,不能不是让人担心的事。无论如何,货币政策“微调”一小步,牵动的不仅是股市调整的一大步,更是经济复苏工程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