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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的王百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她仔仔细细地干完公司里面的每件差事之后,才开始想起抱怨工作压力大,负担重。她并不需要我附和她的抱怨,她只需要一个听众,然后被突如其来的新任务叫走,而我则继续留在公司咖啡座上茫然地思索着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否在等她忙完下一件任务之后再回来向我抱怨,我只知道对于周围那么多小人物的命运只有同情和倾听,而没有其他任何办法。
我回国以后去了新的地方工作,王百合很快就在报纸上找到了我。我则煞有介事地对电话那头的她摆谱说自己很忙,要开各种重要会议,去和很多重要人物讨论资本市场的前途等等。而其实我大多数时间面对着平静的电脑平板显示器,无所事事。人都想去展现自身光明的一面,也因此只看到别人光鲜亮丽的地方。我现在为我当时的表现而羞愧,因为王百合是个真诚的小散户(她自称“王小散”),我即便不能帮助她,也不该那样怠慢她。
所以,后来我就主动给她打电话,要她卖掉房子,卖掉一切能够卖的东西,省下每一个子儿去投资股票。电话那头的她肯定呆了一片刻,然后问我为什么?我说这是波澜壮阔的大牛市,并建议她搬到办公室睡觉,这样既能够省钱又能够让老板满意。然后我故意放声大笑,她则更加惊讶。
果然,股票之后确实涨起来了,我的预言都成真了。她很快就把我的形象神化了,外间一时间口口相传地说什么我抽着大雪茄,随意敲着键盘便决定着大把资金和散户的命运。我的虚荣心似乎得到了更多的满足。与此同时,我发现她是非常关心别人的人,能仔细地洞察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也时常利用出差的机会给我提供一些雪茄,我则毫不客气地收下,然后给她随便推荐几个股票。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帮助她变得更为富有。为此,我深感不安。我曾经有一个装雪茄的大木盒,每次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想“嗯,我的田螺姑娘王小散会帮我把这个盒子重新装满的”。事实确实如此,她大致能预测我消耗雪茄的速度。那个木盒就成了我的神奇米缸,常常在我不经意间被田螺姑娘装满了。
前年股市下跌之后,我没能挽救她的账户损失。我很遗憾地发现,其实我并不是她的“田螺姑娘”,每次股票下跌的时候,又能重新把她的账号亏损填满。于是,我想着这样的问题:我们为什么去相信那些不熟悉的人,而怀疑我们熟悉的人或者自己的判断呢?我的母亲就从来不太相信我对股市的判断,她宁可去听电视里面那些西装革履的分析师们的预测。我说,妈妈,您怎么能够去相信那些人呢?而假如我设身处地从我母亲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话,我会发现,她老人家怎么能相信眼前这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穿着拖鞋的儿子呢?当然倾向于相信那些看上去更正统正派的专家,她内心肯定感觉他们比她懒散的儿子更正确。所以,这些电视里的分析师,就是我母亲的“田螺姑娘”。行情好的时候,我妈会一场不拉地准时收看某个财经节目,期间绝对不接任何电话。
我想,可能其他人也会有类似的处境。人们自大自夸地总想扮演救世主,哪知其实对未知世界和企图拯救的人一样无知、无能和无奈。我想起一句西谚,大意是:“你宁可闭嘴,让大家猜想你也许什么都不懂;也千万别开口说话,这样就会打消他们心头最后一点顾虑。”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可能或多或少地有一个田螺姑娘的梦想,也许还都乐意成为别人的田螺姑娘。但是面对资本市场的变化无常,看着王百合和我母亲的账户,我只能说,“还是让我们相信那些朴素的真理吧,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更别说田螺姑娘了。”
(作者系上海大学房地产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