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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笔者看来,“原罪”(改称作“幽暗意识”、“人欲”也成)是人类千万年进化的结果,与生俱来,属于人之常态。只有当“原罪”不受节制地膨胀,推之极端,导致毁坏,才变成“恶”。另一方面,如果 “原罪”缺失,甚至不足,人性都会萎靡而无所作为。对这种“过犹不及”的诠释,莎士比亚无与伦比。人们也许能轻易判定麦克白夫人、夏洛克、伊阿古等是“恶人”,但要认定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为“恶人”则会犹豫,尤其不认为朱丽叶会是“恶人”。然而,他们都是因为“原罪”或“人性原动力”过于强烈,才酿成悲剧的。
笔者要谈的股民(注意,还不是股市)的“七宗罪”,就是指“人欲过度”造成的过失。再强调一遍,“适度的原罪”原本是经营和投资不可缺少的驱动力。所谓“适度”,依笔者愚见,是股市里不同的见解,尤其是对风险的看法,能平衡而充分地表达,交易各方能有效制衡,一部分人冒险过度的过错会被另一些人的过度保守所平衡,市场不至于过度。但是,当投资人意见高度趋同,异见之声极微弱甚至完全被压抑时,就标志着“过度”即将到来。没了制衡力量,市场钟摆愈来愈偏向一个极端,要么过于狂热,要么过于绝望,最后终会酿成深重的毁坏。
原罪之一,贪婪。一次又一次的股民投资意向调查,对于“你是否认为眼下是投资的好时机?”之类问题的回答,事后的分析无不发觉,越是泡沫盛行、行将爆裂的前夕,人们越是倾向于认为应该即刻进场一搏。投机泡沫的现象总在事后才被证实,事先认定它的存在非常不容易,把握其爆裂的准确时机更是不可能的事。泡沫泛起之初,不少人忐忑不安,质疑的声音还比较响亮,然而,一旦做多屡屡得手,质疑主张一再受挫,持币观望者似乎受到多头胜利号角的召唤,纷纷加盟;做多而获得丰厚回报后已见好就收者,此刻正以更高价位再度冲入市场;原本持审慎姿态看跌的人,则发生了大逆转,一跃而为亢奋的多头…… 在市场的虚火上炎时,因为怕遭人讪笑,怕预测再三“被市场证伪”,最理性的投资人也会噤口。他们不惟不敢出声,甚至失掉了利用市场的失衡来捕捉赢利绝佳时机的信心。因此,在牛市全面飘红,质疑之声销声匿迹时,市场的拐点就将降临。
原罪之二,畏惧。回顾对投资意向的调查,同时也发现,越是市场悲观充斥,交投冰结,市场弥漫着绝望情绪之时,却反而是市场回摆日趋迫近之时。这也说明,“畏惧”和“贪婪”并存,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情绪钟摆的两极。它们如同利剑的双刃,推之极端,都能斫丧人性。
去年11月,巴菲特应邀到母校哥伦比亚大学与学生交流。由于市场正奋力走出末日情绪困境,他和盖茨受到了同学和主持人一再的提问,“你们对市场经济的信心如何?”“本次危机和贪婪有何关系?”等等。巴菲特答复后一类问题一如既往:贪婪是人类原本就有的根性,并非在这次市场错误里学来,也不是在这次危机中才被发觉的。过去20多年美国的监管环境和税收制度催眠了市场的约束和纪律,令欲念夺门而出恶性膨胀。眼下主要的矛盾是畏惧,它和贪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畏惧笼罩之下,人们视长期投资为畏途,浪费了许多机遇,尤其是浪费了大量的人力资源。巴菲特说自己在金融海啸扫荡后不久,几天之间就投进80亿美元,表达了他对市场制度的强烈的信心,绝不因为众人的畏惧而却步踟蹰。
在日常用语里,“过度”与“适度”其间的差别,是由不同语汇的固有语义来界定和衡量的。适度的动力的称谓很不同。积极的有“进取”、“创造力”、“求新求变”之类;中性的则有“追求”、“企图心”、“不安于现状”等等;而“野心”、“欲壑难填”、“不择手段”之类则被用来贬斥过度的贪欲。表达“适度的畏惧”的词汇也一样,“审慎”、“稳健”、“知所进退”, 和“大胆”、“冒进”、“无所顾忌”等,在价值判断上的出入非常之大。
“贪婪”和“畏惧”如影随形地绑在一起,其他种类的原罪多多少少也相互伴随。主流经济学理论和模型,假定个人是充分理性的,在不受限制的市场自由交易中,能够独立作出最自利的决定。作为群体的理性行为——市场的活动因此在逻辑上被认为是最有效率的。然而在现实世界,群体并不是由相互独立的理性人构成的,人们相互攀比、相互影响甚至左右,在一定的条件下,会蜕变成集体的非理性行为。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