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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戴维斯是当代美国社会评论家、都市研究者、历史学家和政治活动家,政治立场属于马克思主义流派,思想气质遵效特立独行的萨义德。西方世界的“左派”,其显著标签是以正义标榜,追求社会平等,倡导福利经济,尤其热衷于为底层的贫民大众代言。所以,如此一个饱含炽烈激情的研究者眼中的都市贫民窟现象,有长袖善舞的浑然自在,同时不免过于悲观的渲染,他坚信萨义德的准则“知识分子一定要令人尴尬,处于对立,甚至造成不快。”
面对21世纪飞速扩张的城市贫民窟景观,戴维斯做出了灾难性的预言,未来的地球将是一个布满贫民窟的星球,大多数城市将与泥泞、阴暗、腐烂、污染、粪便、犯罪盛行紧密拥抱。这般城市生活的末世想像,在好莱坞科幻影片中不无陌生,更早则见于狄更斯、奥威尔笔下的英国伦敦市。因为观念的分歧,戴维斯在书中经常批评秘鲁经济学家费尔南多·德·索托,但他在文末无可奈何承认“除了德·索托所倡导的不确定的、灵活的非正规主义模式而外,官方没有任何方案来把大量剩余劳动力重新结合到世界经济主流中去。”
如果说,戴维斯对贫民窟这一社会发展所无可避免产生的不平等产物做了声嘶力竭的批评,则索托和他的“自由与民主学会”实践并成功开创了立足于贫民窟追求幸福的另一条道路,无须拿起枪炮来革命,在既有秩序上的改良努力,远离暴力,消弭仇恨。我强烈推荐索托的两本书,《另一条道路》、《资本的秘密》,发展中的秘鲁,发展中的中国,有太多相似的情节。
联合国人类居住署将贫民窟定义为:以低标准和贫穷为基本特征之高密度人口聚居区。世界上只有两类国家可以消除贫民窟,一类是经济足够发达同时社会福利足够优裕,还需要一个有如世外桃源般简单单纯的社会状况,目前只有北欧的挪威、瑞典诸国可以达到;其二便是朝鲜那样的国家,所有权力都归政府,政府控制一切,所以贫民窟的产生的一切因素都可以由政府的计划经济下的宏观调控消除掉,只需要严格控制人口流动,禁止农民进城。换句话说,共同富裕了,即不存在贫穷,共同贫穷了也无所谓贫穷。两端对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径依赖。
在近现代的大都市发展史上,不得不提巴黎和约翰内斯堡。学者秦晖对此有过很多分析,尤其是有关南非社会的转型。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巴黎,因为奥斯曼的铁腕城市改造政策,17年内拆掉了巴黎47%的房子,几乎赶走了所有的流动人口和贫民,如此大刀阔斧的城市规划下,巴黎一时被誉为欧洲最漂亮的城市,但这样冷血无情的政策,相当程度上催生了1871年的巴黎公社革命,战争和随后蔓延全城的大火毁了巴黎。种族隔离时期,南非大城市一概无贫民区,因为禁止黑人进入,首都约翰内斯堡号称南半球最美丽的城市,民主转型之后,人口的自由迁徙定居给城市带来了肮脏和混乱,但能说这是退步吗?本书提到了1936年奥运会时期,纳粹清除了柏林地区可能被国际参赛者看到的一切无家可归者和贫民窟居民,如此,在耳根清净中换来了一座城市的光鲜外表,“意志的胜利”身后滴淌着多少无权者的眼泪与鲜血?
20世纪后半叶的秘鲁,由于政府不那么强势,所以当大量人口从农村聚集到城市时,便自占据了无人的空地,在上面盖住宅,并配套建起简易的市政基础设施,包括马路、下水道、供水供电线路等。在这样一个有悖法律的灰色地带中,他们面对着政府忽而容忍默许、忽而发起雷声大雨点小的强力驱赶,在一次次的对抗和妥协中,在防暴盾、警棍、高压水枪、催泪弹的洗礼中,在新闻媒体的公正报道和同情者们的支持声援中,政府终于在立法层面上承认了这些贫民窟群体,从此,政府从法律承认并保护他们已经占有的土地。拥有了关键的财产权表述后,资产运作势在必行,财富滚滚而来,国家通过税收可以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务,这是一场良性的经济链。从印度到南美的城市,正在一遍遍讲述着这样的叙事。
关于贫民窟形成,戴维斯的表述比索托多了一种情况:前苏联地区的前“社会主义公司城”。在昔日的举国重工业体制下,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和它四周的配套福利设施形成了一座不小的城市,面临经济转型、企业倒闭时,城市的主心骨被遗弃,与工厂荣辱与共的市民们一下子落入贫穷。对此的解决之道,也是一个转型社会由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所必备的,保障社会福利,更大开放市场,保护私人产权和契约。
在中国,贫民窟被委婉地叫做棚户区、窝棚区、城中村、城郊接合部等等,这在经济发展吸引巨量流动人口的珠三角尤为甚。如影随形的,是暂住证、收容遣送、城管、拆迁等时代性词汇。2007年8月底,深圳宝安区上塘工业区龙塘社区民治街道240多名执法队员,点火烧掉了近千平方米违章建筑,这场骇人听闻的行政纵火,在公共空间里激起千层巨浪。2009年,年度汉字推“拆”为首,城市中拆迁最剧烈处,莫过于城中村和城郊接合部,在此过程中固然造就了岗厦拆迁诞生十个亿万富翁的财富神话,但放眼全国,更多的是日益荒诞的悲壮剧上演,从最牛钉子户到自焚“暴力抗法”。
无论如何,在面对城市化的扩张时,我们无法忽视贫民窟的存在。如果在一座市容难免肮脏的城市中,个人可以在机会均等的自由经济体制下合法追求自己的幸福,实现自己的财富理想和人生价值,还有什么比这更动容的梦想呢?如果要取消差别待遇,排除各种障碍,开发廉价租房便是一条可操作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