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如果说贵金属本位制下，还存在“超主权货币”，那么，在纸币本位时代，就只有“主权货币”，也就是“国家货币”了，直到欧元面世。欧元，的确是纸币本位制中的“超主权货币”。问题是，希腊、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债务困局，眼下正在考验着欧元的生命力，能否渡过关口，很难说。

  自从1971年美元与黄金完全脱钩，以及美元充当了世界货币后，全球的货币在纯粹纸质化和主权化的同时，均没有了固定币值的“锚”， 货币成了国家和中央银行手中的风筝，能否飞得起来，飞得高，飞得稳，全赖放风筝的人对风向、风速的判断。但判断往往不准，那大大小小的风筝也就忽上忽下，飘摇不定，有的甚至几度坠落。

  缺乏客观约束的无锚货币，凸显着货币政策的重要性，货币主义理论也随之大行其道。不管调整货币量，还是调利率，对不同市场主体的利益影响当然是不同的，因而，货币政策无一不受到政治因素的牵制和影响。所谓货币政策的独立性，根本不存在。离开了财政政策的配合，货币政策不可能长久有效。没有了货币政策的支持，财政政策的调控作用一样大打折扣。而只有在一个主权国家内，财政与货币政策的协调运作，才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货币发行权与货币政策确定权，是一国主权的重要体现所在。在无锚货币制度环境中，没有了货币发行权的国家，也就没有了货币政策，其财政政策的运行早晚会有麻烦。

  无锚货币大体上能够运行，取决于财政统一，以及要素市场的统一。财政统一，只能在一个主权国家内才能谈得上。这也就是为什么欧元面世时，要求成员国必须达到一定的财政标准。然而，这一标准迄今不但未能达到，反而差距越来越大。仅就劳动力市场而言，欧元区内远未实现统一。成员国福利制度和标准的巨大差别，使得劳动力只能由福利差的向福利好的国家单一流动。如此，自然无法通过货币政策的调整，来引导和促进资源的合理配置。这也是货币主义理论核心人物弗里德曼当初反对欧元的主要原因。如果欧元出现危机，肯定是从先前福利水平较低的国家起始。不幸的是，这一预言被说中了。

  货币统一后，在生产能力未能一体化的同时，南欧尤其是希腊在福利水平上却大踏步向高标准欧元区国家看齐。希腊GDP增长率长期在1%至2%左右，而实际工资增长率却平均在5%左右，2008年达到8%，这其中有留住劳动力甚至吸引劳动力，以维持生产能力的考虑。但如此行事的结果，是日趋严重的税收负担、贸易和财政赤字。希腊税收占到GDP的40%左右，财政赤字在2008年为4.4%，2009年超过12%；私人部门的经常项目赤字高于10%。政府和私人都拥有大规模赤字的结果，就是两者都积累了巨额债务。公共债务余额占GDP的比率超过130%，私人巨额债务则体现为银行过度借贷及其资本充足率的下降。

  更为严重的是，不只希腊如此，财政赤字占GDP比率超过10%或者债务率越过100%的还有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和爱尔兰等国家。如果希腊问题得不到及时妥善解决，或者陷入债务危机的国家增多，欧元势必受到重创。退出欧元区的现象一旦发生，将会发生连锁发应，欧元就会名存实亡。

  欧元困局的根本原因，是相互独立且竞争的主权国家使用了无锚的“超主权货币”，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脱离，经济和政治脱离。欧盟不是美国联邦政府，欧洲中央银行也不是美联储。一旦受到冲击，各主权国家的利益泾渭分明，欧洲中央银行形同虚设，无能为力。作为欧元区核心国家的德国，净出口对其1999年至2007年GDP增长的贡献度超过70%，外贸依存度比中国还高。旋即，在正常年景，核心国家会利用统一货币之便，大肆出口积累财富；而当发生危机时，则会首先自保，不但不会奋力开放本国市场、提升自身需求，以提振其他成员国的生产和就业，反而更加想方设法开拓境外需求，以弥补国内需求不足。至于向陷入债务危机的国家提供财政支持，由于政治决策的复杂和利益的竞争性，只能一再拖延。

  也许有人会问，是不是欧元成为有锚货币，上述问题就可避免？问题是，以何为锚？黄金？早已证明行不通。以一揽子商品或可交易的物价指数？实际上，当今全球所有纸币都是以此为“锚”的，因为，无论是针对货币量还是利率的货币政策调整，哪一个不是以物价指数的升降为标杆的？这等于没有锚。

  说来道去，寄望由统一的“超主权货币”，来推动欧盟一体化甚至国家化进程，实在是颠倒了逻辑。除非欧盟成为一个联邦制主权国家，否则，欧元难以被长期看好。

  由欧元的境遇，笔者想到了有关“亚元”的主张与努力，以为那是非常不可取，也不可行的。远比欧洲复杂的亚洲，各成员国的历史、文化、政治制度、经济发展水平差异更大，又如何能够使“超主权货币”行得通？恐怕连欧元那点尝试努力都做不到。

  笔者以为，分析和研究欧元的困局，应该也有助于正确制定中国的外汇储备及其运用策略，有利于人民币对外发展战略的确定。（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