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怕老的人。不是怕白发和皱纹,而是怕自己失去好奇心和探索心,变成陈旧松懈的灰白色布口袋般的人,随便装着琐碎的事情,念叨一些不满和隔夜的是非。
他愿意绷紧身体,用力向上一跃、再跃,就好像在球场上,将手中的篮球投向目标,之后,再奔跑,再转身,再来投射……如此反复,并不是乏味的重复,而是面对一个又一个全新的目标,唤起一次又一次跃起的冲动。
每次,每天,每个阶段,他站在人生的投篮点上,判断角度,分析力量,他喜欢这样,用自己的探索与思考击碎那些看似正确的教条,并且沿着自己的路径走去。沿途的风景和路途本身一样令他喜悦,他在乎经过,也确信结果,所以,他并不惧怕晦暗与孤独。
他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与耕种互联网,试图用手机叩开未来之门,他认为,这是他的使命,即使时光倒流,他仍然会做这件事。
⊙记者 丁若 ○编辑 王颖
这场对话让人又累又痛快。语言撞击着语言,字句们相互解读与反解读,一些固有的概念变成碎片,零零星星散落在面前的清咖啡里,喝掉,在舌间迟疑一下,就彻底消失。
是的,我不需要这些概念,这些定义,它们有时只会令事实更加费解;张向东更不需要,他对语言的敏感超过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在大部分时候,他当然需要借助语言表达,但他又怕这些字句反过来拿捏他的本意,于是,对话变成了双重对话,一重是表面的,一重是原意的。就像他明明叫向东,却要起个“朝西”的笔名。
不得不说,这一次之后,我对在媒体上频频亮相的张向东有了完全不同的印象:他否认创业的艰辛,他讨厌那些煽情的故事,只要在做实在的事情,他就不觉得辛苦。这是个做事的人,只是恰好,他还很有趣。
未来之匙
《上证人物》:你是一个崇尚自由的人,为什么试图赋予手机如此强大的功能?你不怕自己被这个东西禁锢住?
张向东:这个理解是错的。你以为自由是什么都没有吗?自由是内心的东西,它不是外在的东西。只有内心自由,才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住。不光是手机,人们曾经对于电视也有过这样的担心。包括书,很多人说自己多么喜欢阅读,多么爱书,以这个作为自己的标签,其实我觉得很多人被书所桎梏。所以,桎梏你的并非某样东西。
《上证人物》:好吧,我承认,你看透了。
张向东: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看穿之后仍然热爱,我很喜欢。其实不管是移动互联网,还是其他的事情,选择具体事情没那么重要,方式才是重要的。
《上证人物》:你觉得如果你选择了另外一片领域,用同样的方式,还是一样?
张向东:确实是一样的,因为你本身有唯一信仰的东西——比如说人的自由创造力,那当你必须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寻找一个最合适的行业,对于我们这样成长轨迹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合适的方式。
“有些人还是为一些东西而来的。”张向东说,他从开始做3G门户到现在,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对一些东西更加信任,对一些东西更加不相信。他不大相信一些原来的人生信条,比如说,告诉你只要勤奋努力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等等之类的话,而是更相信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所以,即使让他跟邓裕强(张向东北大信管的同班同学,同是3G门户的创始人,现任CEO)再倒退回去,他们还会选择这样的行业。“我们会遇见这个行业,这个行业也会遇见我们,然后我们会去做,但是做成什么样不一定,因为当真的重来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会变,结果就不确定,但是我们仍然选择这个行业去做。”
张向东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对自己与这个时代的关系的理解——他,信奉内心的自由;这个时代,追求方式的自由,所以,他理想的未来世界,应该是用自由的方式实现内心的自由。而手机,这个可以便利地随身携带的物件,可以在最接近的程度上实现这个结果。
“尽管我一直给它的定义,可能很多人还不太明白我说的话,以为我说的是大话,”张向东苦于经常被误会成一个手机广告商,所以费劲气力想要解释清楚,他说,在信息时代,手机连接所有终端,它跟所有终端都有关系,都可以替代但是不会去替代。
换句话说,手机串联了我们的包里越来越多数码产品,诸如相机、IPAD、笔记本电脑、PSP、MP3,甚至还有门卡、信用卡、地铁卡……因为随身,手机可以用最方便的方式实现这些产品的核心功能,即使手机丢失,也可以用电话锁定的方式保证安全。可以说,如果你真的离不开这些数码和非数码的东西,那么,手机的确可以帮助你实现一部分自由。
邓裕强比张向东更坚信他们的选择。“他判断一个东西好,就一直会讲一句话:‘这是一个互联网,这才是真正的互联网’。”张向东笑说,邓裕强是一个典型的极客思维的人,他一直觉得手机上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因为这是个互联网模式。只有互联网模式,对于这些没有任何社会资源的人、对于对这个东西的理解和想象力的人来说才是最适合的,才能把这个东西做出来。
但即便是互联网,在2000年初,邓裕强和张向东也觉得他们已经没有了机会,而他们看到,手机甚至可以超越互联网。
时代变化如此之快,恐怕他们也始料未及。尽管在其他方面,手机还没有超越互联网,但是,迅速崛起的微博客却已经帮助他们验证了这个预言。“无论twitter,还是新浪微博,都在2010年发现了一个预料到趋势、却未预见到速度的情况:来自手机的访问量,快速超过电脑。”张向东发现,如果仅仅是微博发布浏览,也许手机和电脑的区别并不大,可是,当位置信息加入应用、图片和视频的分享比例越来越多、真实的社会关系通过通讯录进入网络联系,手机远大于电脑的价值开始被真正相信。
妥协中的理想
《上证人物》:听上去很是宿命,既然你注定要做这件事,那什么算是结果?什么算是成功?
张向东:做完了就是成功。
《上证人物》:对于一个人来讲,可以是这样,按照自己的方式,做完一件事情就是成功了,但对于一个公司呢?别忘了你的员工。
张向东:对。你提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是的,商业本身来讲是一个妥协的东西。但是你要知道,人没有不妥协的。比如说种地,也得向天气妥协。一片叶子落下来之后,方向改变到哪里都不可知。生活中每个因素都会对你产生影响。商业也是这样,因为你就生活在一个跟这个世界全部发生关联的地方。
《上证人物》:那么你想要把你的公司做成什么样?
张向东:我们对自己的定位是移动互联网上的平台方向的公司。这是它的方向上的跨越。我们从做门户起就做应用软件,门户不是我们的目标,真正的目标是要做一个平台价值的东西。
去年7月,3G门户在京宣布第三轮融资成功,该轮数千万美元的融资由中国宽带产业基金、IDGVC、集富亚洲、美国中经合集团四家提供。同时,3G门户开始公布“从门户到平台”的目标,还换了新LOGO,明确张向东始终强调的“我就是自由”口号。
目前,广告收入仍占3G门户总收入的大部分,现在转战平台,3G门户开始增加收费的手机阅读、音乐、视频、游戏四个方面。
平台是一个面向更大众的概念,而我看到以往3G门户出的一些书,一些音乐,有着张向东自己的强烈色彩。“网络平台绝不会是个人喜好。东西文库的书是我强烈的个人喜好,而我们的网站,作为这个平台来讲,跟我个人选择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我们会让它有一个区别,它不仅是网络文学,一定会有更好、更优质的内容在这个平台上呈现出价值来。这也是我们希望慢慢地和盛大文学之类的所区别开来的……”张向东辩白道。
定义于平台价值,张向东承认也会做一些数字出版的产业:“不管是盛大文学的书还是我们自己原创的书,包括出版社的书,都会在我们这个平台上提供给更多用户,让人可以快速地找到,实现它的商业价值;另外我们自己也会参与,会做一些。”
做一个平台远远比门户难很多,可以说是一个质的跨越。严格意义上来说,中国目前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平台。“微博有可能成为一个有平台价值的产品。但是它只是基于这样的服务之上。‘大互联网’时代里面产业链是多重角色,你的角色是多重的,所以我们给自己的定义是希望在媒体价值、娱乐价值、商务价值都有自己的平台价值,当然每个也会有不同的侧重,”张向东比喻说,希望自己的公司成为一片土壤成长出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来,像热带雨林那样的生长方式一样。“其实这种生长方式是很自然的,真正的互联网是一个很自然的方式。”
就像张向东说的,自由并不是绝对的,所以,3G门户亦并非代表绝对的自由。它首先要实现公司的盈利,然后它还要承载着自由的重量,做了一些不赚钱的书和唱片——这也是这个公司的特别之处,在同商业妥协的过程中,他们努力地保留着一些理想和思想。
接近自由的旁观
《上证人物》:妥协是个现实生活中最令人无奈的事情,你经常写东西,还有独自骑行,这些算是你的出口么?可以暂时离开现实生活。
张向东:我自己本身就会觉得平时生活里边关系太多、太复杂了,太多重了,我骑车的时候就完全一个人,但我也没有觉得那是我的逃脱。这本身也是现实一种。我每次骑车回来之后状态特别好,我觉得这是我的日常生活,我也没有决绝到选择一直骑着单车走遍全世界,那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我希望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影响别的人。我会跟自己聊聊天。
《上证人物》:聊什么?
张向东:不大会讲太多。就是冥想的状态,就是放下来了,完全进入一个失重状态的感觉,周围东西跟你没关系,你好像漂浮在生活之外,很好,不是那么世俗。
《上证人物》:写作是另一种方式,你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
张向东:对。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变成一个旁观者,你想象一个人突然离开地球的时候,他在很远的地方看这个蓝色星球,比如说宇航员站在宇宙中看地球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念家人,绝对不会想我工作里面哪个事没搞定,他心里想的东西一定是很浩大的东西,当然他仍然会回到地球,完成自己的工作。我也一样,这是我的工作。
写东西和骑行,都是很个人的东西,算是张向东抽离熙熙攘攘的现实生活的方式,当然,他自己随即又发现破绽,补充说这也是现实生活,他对于文字的纠结比对于现实的纠结还要多,这是他对某种东西的坚持,我把这理解为他最敏感最戒备的神经。
“这个星球那么小,可没有办法,它是我们的家,就好像我们的时代,我们必须要跟着,要一起推动,”张向东夹着轻微的叹息说。
他跟我讲《失控》那本书里的蜂巢理论:看蜂群它们在那毫无目的地飞,一个蜜蜂是盲目的,找不到采蜜的地方,但是一群蜜蜂就能找到采蜜的地方,而且还能顺利地回来。为什么?人类就跟蜂群一样,从开始我们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想把一些话说出来,那时候人可能没有语言,但是现在我们有语言,这里面有一个内在驱动力,这不是个人行为,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其中有作用,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蜜蜂。当我们的同事出现了,我们这些人碰巧在一起不停地聊天、交流、加班、吸烟、喝酒、为生活的事情焦虑,但是最后形成的结果,是我们在这个领域里面符合发展的趋势。
他说,他和邓裕强,和3G门户,就是离群的蜜蜂,他们没有选择符合人性贪欲的短线赚钱的SP业务,而是做了现在这件开始完全不赚钱的事,脱离了群体,却发现了蜜源,主动做了推动这个时代的快乐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