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影
目前在中国出现的通胀,并非一般人以为的导源于央行货币超发,更多是一种经济周期现象,并且与中国高速工业化的宏观背景紧密相关。严格的理论模型分析显示,在一个建立了现代央行制度、财政赤字不能由央行印刷货币来支付的经济体中,通胀主要影响因素为:工薪增速与劳动生产率增速之比,政府赤字、贸易顺差以及外源融资。
从整体经济的角度而言,商品主要成本是劳动者工薪成本。因此,决定消费物价长期(以及短期)增幅的主要因素,是工薪增速与劳动生产率之比。两个因素中,如果前者高,则商品价格更容易上升;而如果后者高,则产品中包含的劳动力成本下降,可以控制商品价格的上扬。1995年之后,中国保持了较低的通胀水平(约为2.1%),最主要原因,正在于劳动生产率的快速上扬抵消了劳动成本的快速上扬。
通胀的另外三个来源——政府赤字、贸易顺差以及外源融资——则体现了未对应相应产出的“多余”购买力,例如,贸易顺差代表国外购买力进入国内市场,这样就起到推动通胀上升的作用。
为解释通胀的周期性变化,必须具体分析这五种因素在不同经济周期阶段的动态变化规律。
中国经济增长周期可以简单地划分为两个互相联系的阶段:投资建设与产能释放。在投资建设阶段,政府赤字与外源融资(投资增速与利润增速之差)往往较高,推动通胀压力在投资建设阶段积累。而随着各个投资项目投入使用,投资建设阶段逐渐转换为产能释放阶段。随着产能的释放,各行业内竞争加剧,在侵蚀企业利润的同时,阻碍企业提价行为的出现与传染。通胀压力相应逐渐减轻。这一模式很好地解释了1995年之后中国通货膨胀的五轮周期性变化。
分析本轮通胀的特点,可以看到经济周期的决定性影响。让我们具体解剖本轮通胀的两个主要推动力量:农产品价格与大宗商品价格。
农产品行业的劳动生产率提升空间十分有限,在劳动力成本比照其他行业而大幅提升的同时,缓慢的劳动生产率增速无法起到在其他行业能起到的抵消作用,农产品行业能最大限度地感受到劳动力成本上扬的直接影响。情况的严峻程度随着中国日益接近刘易斯拐点而加重。如此,每当经济处于投资建设、劳动力成本上扬速度最快的阶段,都会看到农产品价格升幅与一般商品价格升幅拉出差距,并都对应着通胀的阶段性高扬。
大宗商品价格上升的机制与农产品略有不同,更多地反映投资建设阶段重工业增速高于轻工业增速,从而对大宗商品提出了更加旺盛的需求。经过多年的工业化,中国已成全球资源类商品需求增加的主要因素,石油、铁矿石、铜、铝等大宗商品,中国已是最大进口国。如此,中国因素本身实际上推动了国际大宗商品价格,所谓“输入型”通胀其实是“出口转内销”。
因此,在投资建设周期,通货膨胀压力会十分自然地堆积,一如目前的状况。
从以上分析还可以看出,与通货膨胀更有关系的是财政政策而不是货币政策。宽松财政政策刺激固定投资增速,刺激重工业发展,刺激了对大宗商品的需求,也抬升了劳动力成本,在我们分析的上述经济逻辑中,直接推升了通货膨胀水平。比较而言,收紧货币政策只能起到间接的作用,而且升高的利息支出还起到相反的作用。因此,治理通货膨胀,收紧财政政策远比收紧货币政策有效。
那么,未来通胀形势将会如何发展呢?让我们来看几个数据:公司盈利增速已在去年9月见顶回落;重工业增速与轻工业增速之差由于“十二五”规划开局之年的影响略有反弹,但其最高点已在去年初出现,未来将平稳回落;信贷总额增速早在2009年12月已见顶回落;固定投资增速近期反弹,即将回落;货币活化(狭义货币与广义货币增速之差)则在去年初见顶回落。历史上,这些指标的先后见顶回落都引导通胀水平下行。与本次经济周期最具有可比性的时点为2004年4月,当年,通胀在7月达到最高点5.3%,随后持续走低,到2005年9月下滑至0.9%。这一次的经济逻辑应该也不会例外。
不过,即使通胀水平周期性回落,其长期趋势仍值得忧虑。中国逐渐进入刘易斯拐点,劳动力成本有可能加速上扬;而中国工业化已行进了大半路程,未来劳动生产率增速可能放缓,将导致通胀长期水平被抬高。依笔者的预测,本轮通胀即使下行,其低点也会显著高于前几轮经济周期,今年通胀平均水平仍可能超出政府预设目标。
为控制长期通胀,政府需要执行更加谨慎的财政政策,鼓励创新,改革能源价格体系,改革过分鼓励地方政府扩张行为的财政制度,改革金融体制,促进生产效率的提升,并设法降低国际贸易顺差。在这个过程中,不得不付出经济增速放缓的代价。
(作者系国际对冲基金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