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固是宁夏南部山区西吉、海原、泾源、隆德、彭阳、同心等国家级贫困县的统称。1972年,西海固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确定为全球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之一,素有“中国贫穷之冠”之称。
五月上旬,为了解中国西北部欠发达地区农村金融状况,记者来到西海固实地调研,重点走访了承担当地农村金融服务绝对主力军的农信社。数据显示,当地6家农信社三农贷款平均占该地区全部金融机构涉农贷款总额的85%以上。
调查结果有喜有忧。喜的是在各种不利条件下,当地农信社顽强生长,在全力提供农村金融服务的同时,力保自身生存壮大。忧的是由于环境气候、经济水平等硬约束,有的农信社出现经营环境恶化,发展举步维艰。
本身就处于经济落后的国家级贫困县域,服务对象又锁定在农村地区,而竞争压力和监管指标与东部发达地区几无二致。如何给欠发达地区涉农金融机构松绑解压,加快西部地区金融脱贫,这是值得政府和监管部门加快破解的难题。
⊙见习记者 田野 ○编辑 颜剑
农业靠天吃饭 金融需求不增反降
“西海固,若不是因为我,有谁知道你千山万壑的旱渴荒凉,有谁知道你刚烈苦难的内里?”这块在作家张承志笔下作为苦难丰碑的贫瘠之地,西海固地区年降水量只有蒸发量的十分之一。
农业靠天吃饭,又无石油、煤炭等自然资源,加上生态环境逐年恶化,给当地经济发展和农村金融服务设置了一道道难以跨越的坎。
“从今年各项指标来看,经营上的困难已经显现出来了。今年特别难,今后可能会更难。”西海固某县农信社会议室,在包括理事长、主任、信贷员与记者的采访交流中,气氛一直显得有些沉重。
该县在西海固地区属于山区,是宁夏海拔最高,气温最低的县,年平均气温5.3℃。气温的偏低导致无霜期平均只有120天左右,许多农作物无法生长。农作物目前主要是玉米、冬小麦、土豆、蚕豆、豌豆、胡麻等。
“农民种庄稼完全是广种薄收,靠天吃饭。在地里辛苦一年,遇上干旱等自然灾害,付出的一切劳动都没有成果,甚至赔本。种一年庄稼有时还不如在外打工一个月的收入。” 该农信社理事长说,自然资源缺乏导致全县几乎没有工业,农业也缺乏支柱性产业。尽管国家一直进行扶贫政策倾斜,但扶贫政策长期以来“输血”多于“造血”,全县经济发展缓慢。2010年全县财政收入不足3000万元,还不如东部沿海一家中小乡镇企业的年收入。
据该农信社理事长介绍,该县户籍人口有18万左右,但近年由于外出打工、自然搬迁、生态移民等因素,实际人口只有十二、三万。“有能力的青壮年几乎都出去打工了。平时在县城里,三分之一是中小学生,三分之一是‘留守部队’,三分之一是国家公务员。”
据调查,该县某乡8个行政村现有农民2436户,总人口13185人,劳动力6726人。但实际上近3年增加的劳动力都没有在村里搞种养业或工商业,要么外出青海、新疆等外省市打工,要么在固原、银川等省内打工。全乡80%青壮年常年在外地打工,好多村成了“留守村”。
“青壮年外出打工,新增劳动力减少,直接结果导致贷款需求难以上升。甚至出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贷款放不出去的问题。”该农信社理事长称,目前在农村留守的大多是50岁以上的老年人,负担重,没有愿望也没有能力致富创业。即使申请贷款,因为偿还能力低,农信社在严格把关后,最后获取贷款的也较少。
贷款需求不足也有观念上的原因。该农信社信贷员表示,该县与西海固其他县不同,虽然汉族人口比例高,但大多思想观念上偏于保守,省吃俭用,不喜欢冒风险。另外,长期戴着贫困县的帽子,享受国家扶贫资金支持,不少人也养成了‘等、靠、要’的依赖思想。
人才流失严重 经营成本高企
人才流失严重是该信用社面临另一个问题。
“留不住人,人才都往经济发达的县市、往省会城市银川跑。走的人多,守的人少,留下的以年纪偏大的老员工居多。现在又普遍实行系统化、电子化操作,很多老员工并不适应。 ”谈及人才流失,该农信社理事长不无忧虑,农信社的中层队伍已经出现断层。
一些不能适应工作的老员工不能随便解雇,网点也不能随便拆并。与此同时,职工医疗、养老、水电、IT建设等费用却每年都在涨。这些问题的存在,不断地推高农信社的运营成本。
在具体经营中,农户信用信息的不对称导致了支农贷款存在较大风险。由于目前尚未完全建立起一整套对农户信用状况进行记录、评估的体系,每个农户的信息掌握在民间,存在于每个村民的直观印象中,收集起来较为困难。 同时,农村合作组织还没有形成有效的担保能力,政府担保机制不健全,无独立的担保机构,涉农贷款担保方式基本为自然人,担保风险度较高。这就导致农户小额贷款的发放很容易存在一定的盲目性。
在小额农贷上,贷款主要为种植、养殖业服务,而这些行业受天气、市场影响很大。以贷款支持土豆种植为例,市场好的时候土豆可以卖到四五毛一斤,但有时丰收了却只能卖几分钱一斤,贷款随之也就存在无法收回的风险。为此,采访中的多家农信社呼吁政府建立小额信贷保险基金,减少信用社在小额贷款上的风险。
“照理说,本地金融需求下降,我们应该缩并一些网点,向金融需求旺盛的其他县提供贷款资金,但政策却不允许我们这样。” 该农信社理事长说,立足农村支农是农信社的定位,所以网点不允许随便撤销。银监会出于风险控制和服务本地的原则,也不允许农信社跨区发展。结果是一边是盈利逐渐减少,一边负担和成本逐年增加,农信社整体经营环境趋于恶化。
农信社改制为农村商业银行是银监会鼓励的主导方向。改制为农商行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以引进战略投资者增强资本金、原有股东和员工持股获得资本增值、经营更加灵活便利等,但记者采访中,以该农信社为代表的西海固地区多数农信社却均不愿意改制为农商行。
“我们其实也非常希望变身为农商行,这样我们经营上的许多限制都会放开。但是,国家在税收和准备金方面对农信社给予的优惠政策,在改制成农商行后就无法享受了。”
据了解,目前国家对中西部地区农信社实施免征所得税,减免征收营业税,而正常商业银行两税相加税率超过30%。仅税收优惠这一块,每年可为该农信社省下数百万元,而该地区农信社职工工资目前就基本靠这一块所得。
西海固地区多家农信社建议,在农信社改革方向上,监管层不能搞一刀切,需要对不发达地区农信社设定政策过渡期,并有针对性地给予政策倾斜。
政策不确定性风险 增加坏账压力
与银行常常将信用风险、操作风险作为贷款主要风险点不同,政策性风险被该县农信社列在了经营风险的前列。
“比如说种树。国家近几年政策扶持,有财政资金补贴,树苗的价钱好,农民开始大量种树。 但是,如果五年以后,树长好了,政策却变了,农民种的树不值钱了,贷款给农民投资种树的钱就会打水漂了。”该农信社主任提到,当地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由于政府支农政策变化,给配合政策发放贷款的农信社造成坏账的先例。
另外,政府为了发展经济,每年都会上马多个市政项目和招商项目。政府会把农信社负责人叫过去,明确表示农信社要给予资金支持。
“我们对此不敢不支持。但从近几年的情况,政府大部分引来项目不是很理想。我们对此的态度是积极响应,实际操作上小心谨慎。”该农信社理事长表示,支持项目好了,是政府的政绩和功劳。项目砸了,却是谁投资谁买单,后果由农信社来承担,而直接承担责任的是农信社高管和信贷员,轻则免职,重则处罚。
采访中,该农信社还提到了生态移民给农信社贷款带来一定影响。宁夏回族自治区正全力实施的生态移民政策是政府为解决地质灾害频发的干旱贫瘠的长远发展,将一些乡村整体进行搬迁。据该农信社介绍,“十二五”期间,该县计划搬迁7409户,30649人,五年计划,三年实施完成。
“生态移民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贫困化和保护脆弱的生态环境,是一件大好事。但生态移民工程的实施也给农信社贷款带来一定的影响。”该农信社主任表示。
首先,对于已经搬迁的存量贷款农户,贷款追索要异地进行,有时为了追回一笔几百、几千元的贷款,要跨县市几十、上百公里进行,收到的利息甚至连交通费都敷不平,这就增加了农信社贷款经营成本。其次,有的农民因为等着搬迁,在农业生产上不再进行投资,贷款需求随即下降。还有农民反其道行之,利用生态移民机会突击贷款,贷到款后移民走了,人根本找不到。
“如果没有政策性的支持措施,农信社在生态移民上涉及的贷款会形成一定的坏账。”多家农信社均有此担心。对于这一情况,据记者采访了解,该县所属固原银监局已经开始着手摸底调研,商讨对策。
值得注意的是,在西海固地区经营比较好的农信社,今年以来,由于宏观调控和央行连续提高存款准备金,农信社贷款规模受到严格限制,影响到了支持“三农”发展的力度。
“抽血”还是“输血” 一场不对等的竞争
与其他金融机构客观上存在的不平等,也增加了农信社的经营上困难。
由于信用社自身身份、结算渠道及政策因素的影响,该县境内绝大部分单位、部门均选择在其他商业银行开户(含大部分农业部门资金),从而使得占全县农业贷款增量份额98%以上的农村信用社,所获得的对公存款仅占全县总份额的24.46%。由于各商业银行和邮政储蓄银行将农村吸收的资金上存,使农业和农村资金出现了大量的外流现象,这从而在客观上导致了农村信用社支农资金和支农成本的增加。
“四大行和邮储在农村基本上是‘抽血’而不是‘输血’。农户贷款面广、额小、量大,投入成本高,收入回报少,自然风险大,其他金融机构都不愿过多涉足农村市场。它们在农村设立网点吸收存款上交,由其总行进行资金调度,贷款投向贷款收益好的地区。自身的费用则由总行下拨,收支两条线。”上述农信社理事长表示,全国农信社没有全国统一的总行级机构,基本都是以县为单位的一级法人模式,资产规模小,在抗风险能力上完全无法跟其他金融机构相比。
记者还了解到,即使在西海固地区发展较好的彭阳农信社,由于自身规模较小,受资本金不足和单户贷款比例等监管指标的约束,服务“三农”优质高端客户力不从心,无法为辖内企业提供全方位的金融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