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

  稻盛和夫白手起家创立起两家世界500强企业，并于2010年2月以耄耋之龄出任申请破产保护的日航CEO，半年后就开始盈利100多亿人民币。在他看来，“一个集团要发挥功能、获得成果，其前提是这个集团的方向必须明确，集团全体人员必须朝着这个方向上形成合力”。这个合力的形成，需要公司上下都能有一个根本性的思维方式。敬天爱人，就是这根本性的思维方式。

  “敬天爱人”，原是明治维新代表人物之一西乡隆盛的名言。在京瓷草创时期，第一任社长宫木男郑重地对稻盛和夫说：“你的同乡有这句名言，可以作为京瓷公司的座右铭。”稻盛和夫对这句话感觉很亲切，但最初绝没有把它当作经营的一种根本性思维方式。

  “敬天爱人”被一以贯之于京瓷发展的全过程，有两个现实的缘起：一是心灵相通的8个创始伙伴立下血誓结成牢固的纽带，二是员工经过猜疑和对抗而结成的牢不可破的伙伴关系。两个缘起结成了京瓷公司牢固的企业经营根基。

  最初三年的企业经营实践，让稻盛直觉到了这个商业世界秘密：一个人的潜能，一个组织的潜能，都只能在特定的背景或场域中爆发和呈现。激发整体潜能最有效的背景或场域，就是成员都能超越个人和局部的阻滞，从一个高意识层次，如其所是地看待事物，并能以心为本，达成心与心的连接。

  按稻盛和夫的解释，合乎道理即为“敬天”，以仁慈之心关爱众人就是“爱人”。合乎道理就是如其所是，实事求是，在知于常，归于常。这很有点庄子“至人用心若镜”的意味。关爱他人，也就是建立心与心的连接，是人与人之间的基本连接模式。由人与人连接模式形成的场域，又反过来决定了其中发挥作用的人的创造性和工作效率。

  稻盛和夫有一种阳光心相。挑战多多，那是来成就我的；便利多多，那都是来滋养我的。人一生也就遇到两种人：给你提供便利的滋养你，给你磨难挑战的成就你。不是成就你的人，就是滋养你的人，人生多美！

  他没有很懂行的上司可以去请教，也没有上过MBA 或EMBA,他也没有什么不可破的概念。对他来说，每件事都有特殊背景，每件事都是特定场域的结果。只有置身于那个特定场域中，去如其所是地觉受一个个连接的变化，从本质上思考事物，才能抓住那个瞬息万变的缘起。

  如其所是，是很纯粹的状态。说说容易，实行起来很难。

  比如你所信奉的权威的脸色，你已习惯了对之言听计从；不会放弃那些千锤百炼的经验，不会再为着摸清各种各样的缘起去费神劳心；约定俗成的常识已成了呼吸和习惯，不可能为了等待一件事的清明而跟常识作对等等。所有这些确凿的因素，都在阻碍你去接近真实，破坏你的纯粹。

  稻盛和夫没有老本可吃，只能放空了自己跟着事物一起跳动，以合上节律，不断创造。没有背负沉重的包袱，让稻盛和夫每日超越，时刻超越。“敬天爱人”在稻盛和夫那里，绝对不是一个说法，而是渗透到每个员工血液中的根本性思维方式，一种脉搏的跳动，一种一以贯之的干法。

  “敬天爱人”，是每一个中国人从小熏习的基本伦理，可以说是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在中国古典哲学经典里处处可见。《易经》中的“天人合一”、“顺天应人”、“生生不息”、“时行时止”、“通变致久”（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等观念就与此一脉相承。“敬天爱人”，被稻盛和夫具体化为“在追求全体员工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幸福的同时，为人类社会的进步发展做出贡献”。其中所展现出来的“爱的次第”与中国古典哲学如出一辙。

  孟子说，“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只有当你能够爱亲人时，才有可能推己及人地去仁爱百姓；只有当你能够仁爱百姓时，才有可能爱惜万物。不然的话，就会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不可能维系下去的。翻译成现代语言，“亲亲”为爱自己和家人，“仁民”为爱公司的员工与协作商的员工，“爱物”则指爱公司的产品与服务以及相应的规模。

  现在中国公司的最大问题，就是“爱物”超越一切，把企业拽到了危险的边缘。中国许多公司偏重于“规模”这个末端，而对公司的产品和服务品质这个“物”，反倒没有痴迷地爱。由此带来了为规模无所不用其极的各种术，甚至不惜违法！对公司内部的员工与协作商的员工，就谈不上爱了。他们只是花出一定的费用，买到了员工与协作商的劳动。殊不知，那只是员工潜能极其微小的一部分，真正创造力绝不在那里面。

  反倒是稻盛和夫这个日本人，在实修中体会到了中国古典哲学的一些核心价值，找到了“敬天爱人”这个一，就一以贯之把它呈现出来，创造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奇迹。（作者系北京大学民营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