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敏君的工作室在小堡村一扇斑驳生锈不起眼的大门内。我到了,岳敏君没有让助手开门,而是自己站在院里等。
最后,当我问他,如果没有基本功可不可以创作时,岳敏君慢慢走到案前,提起毛笔写了三个缺横少撇让人不敢肯定的大字——威尼斯,悠悠地,像说给自己一样:“没有大家的基本功,就创造属于自己的基本功。”
⊙见习记者 曹原
“岳敏君”是个名字,在有些时候,也成为一个象征性的名词。
“这些得十几年之后回过头再看。”岳敏君若有所思却礼貌性地微笑着回答。春拍季刚过,岳敏君的作品在佳士得上流拍后,各路媒体的评论也纷至沓来。对于“四大天王”的时代是否已成为过去,岳敏君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在意,只是表示离自己的“成功”还挺远。而在这个艺术大军集体从香港迁移到威尼斯的时节,岳敏君在宋庄小堡村的工作室里抽着雪茄,除了接受媒体采访外,周末(6月11日)在资本主义画廊——佩斯——的个展也不需要他再忙什么。
理智的统筹者
岳敏君说他其实是个严肃的人,虽然作品选择用一种轻松幽默甚至讽刺的形式呈现,但是画中拒绝思考的笑脸是“思考过后的‘不思考’”。“在面对严肃的现实时,用的是不严肃的表达方式,但是不严肃也得能看出事物的本质,只是用的语言不冷漠。”
与其说严肃,对他更贴切的形容词不如“理性”。拒绝思考的大笑脸背后是岳敏君对现实轻松的调侃,而在价格上千万的作品背后,并没有反反复复的修改。岳敏君不改画是出了名的,他也承认自己效率很高,看似“不严肃”的创作过程和看似“肤浅直白”的笑脸一样,“之前所有的草图、人物的位置都已经想好了,得准备很长一段时间,心里有数了才开始画,画画只是一个按部就班完成的过程。”
岳敏君的理智是天生的性格,从一开始,不理性的狂热就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1993年,在圆明园的岳敏君第一次参加展览,虽然是圆明园艺术家自发在小树林的展览(观众就是这些艺术家自己),岳敏君还是很认真地蹬着三轮车把画送过去。展览完后,有艺术家提议大家把自己的作品烧了。“我心想这二战后西方就有人做过了,(19)85(年)的时候黄永砯也做过,没意义,”不同意架上死亡、也没有想要放弃画画的岳敏君便和他们说:“我得把我的画拿回去!”于是他便顶着“不配合”的责备声蹬着三轮把画又载了回去。
岳敏君更像个聪明的企业家,只是他的事业是一个人在完全统筹,从价值观到创作过程,再到呈现出来的作品,都在他那个严谨的系统里面完成。
笑脸“新偶像”
岳敏君长在一个封闭的石油大院里,大院自成系统,商店、学校、运动场,是个成熟却独立的社区。因为学习画画,岳敏君才从封闭的生活圈子中走出来,岳敏君说,在文化宫学习素描的那段时间,才开始真正接触“城市”,是有街道、有胡同、有文化、有朋友的城市。
天津海洋石油钻井平台在一片海上,油田工人们除了看海就只看同伴。岳敏君高中毕业以后,被家里安排到这工作。又是一个封闭的环境,在海上工作的一共就几十人,岳敏君只好每天画画同事,然后面朝大海。
这种看似一眼望穿的生活,却从某一个看似普通的日子开始发生了变化。1991年,有一天,岳敏君偶然去圆明园探望病人,一直周转于各种半封闭系统的他终于发现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回去以后,岳敏君便在华北石油断断续续告了一年病假,第二年,华北石油精简员工,顺势把岳敏君这个病假不断的员工“精简”掉了。岳敏君回忆起来笑说,当时上千员工的华北石油一共就“精简”了两人。
贫穷随之而来,但岳敏君不在乎,在他看来:“生活全部敞开了,很自由,觉得那才是想要的生活。”虽然刚开始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但是从一路狭小封闭的圈子跑出来的岳敏君,很是满意。
太长时间的压抑和不自由让很多东西都在慢慢积攒,但凡找到一个爆发点,便是一触即发。岳敏君没有用晦暗和压抑的表情表现这些累积的情绪,而是用一张张闭着眼睛张大嘴傻笑的自己。很快,这张笑脸便被熟知。
“那会儿其实很反叛,想对现实和生活的状态做点什么。”记得岳敏君在1999年的创作手记中写道:“我发现成为偶像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利用自己的形象到处传播……我最渴望的就是使自己成为偶像,人一旦成为偶像,他便能进入别人的血液,左右别人的思想意识。”
“我选择的确实是一种直白讽刺的方式,这跟我们的文化有关。如果你在中国很严肃地谈事情,结果一定是不欢而散,问题最后也是无疾而终,如果用一种轻松幽默的方式去谈的话,大家比较容易接受。”当一切都未知且不可预料,对现状对未来,你可以选择闭上眼视而不见、没心没肺地咧嘴笑。
伟大即影响更多人
岳敏君很聪明,正如说他更像一个企业家一样。他总是把对话的热度控制在60°C—80°C之间,不会让自己聊到沸腾,也绝不会冷场。而他永远都在自己的体系中组装各种答案,话不算多的岳敏君最后回答的,一定是听上去是你想的、实际上是他要的话。
“从圆明园至今一直在画笑脸,这算是我的缺点吧。知道自己的缺点也不改,更算缺点吧?因为如果看到别人的画就想回来改自己的缺点是改不完的。每个人的优点都差不多,只有缺点是自己的,坚持呈现缺点是我的毛病,但这也是我。”
这个“似缺点又优点”的回答或许是岳敏君这么多年来,在外界对他为什么一直画笑脸的轮番轰炸中沉淀的炮灰。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岳敏君其实一直也在画其他题材(像场景系列,处理系列等等)。只是笑脸的光芒太过耀眼,令观者忽略了其他,这也是岳敏君所苦恼的,“大家都只认这个笑脸了,我也考虑过要不要线性地、成系统地变化,但我自己也挺乱,所以都是交错进行的,而且是并存的。你看我画的迷宫和线条那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画出那些东西,很乱,可能我自己也是天天想得挺多,自己都乱着,没法把它们整出来。”
光是咧嘴笑的新偶像就已经让岳敏君名扬万里,本以为当初只想在电影院画海报的岳敏君在今天的成就面前应该很是宽心,但在问及他对“成功”的理解以及对现在生活的期许时,岳敏君熄灭了烟,双手环抱在脑后,长舒了一口气:“成功要看你影响了多少人,还远远不够,虽然国外有人知道‘岳敏君’这个人了,也会有人在看了你的画以后,觉得生活是这样的,但是还远远不够。伟大的艺术家是要影响到别人的,能让观者看你的画而改变生活,改变态度。”他谦虚地打了个比方:“好像说我们小堡村,村长让我发个言,说岳敏君你现在在村里很重要了,但是这只是一个小范围的认可,应该跳出来,去让更多的人从你的作品中获得什么。”
当记者感慨这个抱负有点大时,岳敏君立马从沙发窝里坐直,用不断绕圈的手势表示,“这个抱负一点也不大!正是因为很多人觉得这是很大的抱负,所以现在很多作品没有普适性,大家都抱着自己的文化背景不放,这是态度问题。我们应该做挎篮子的人,应该站在一个更国际化、更中立的立场去看它们交织、并存,为什么不能左边篮子挎着东方文化,右手牵着西方文明?”
岳敏君解释,就像道家文化中提到的人与自然,“是人与自然合一,是非常大的视角,并没有具体指什么,也没有把中西方分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