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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的画卖100美元时心里很踏实;等卖到100万美元时,却很麻木,甚至有一点点惊慌。”张晓刚曾经这样说。他记得,自己第一张画卖了100美元时,那是实实在在的高兴;当被别人认为值100万美元时,他觉得好像在说另外一个人。这幅卖到100万美元的作品,他当时拿到了大概5000美元。他更看重的,还是别人说他的画很好。
他是个善于自我反省的人,而正是这种反省给了他冷静的头脑,使得他在德国之行被打击之后绝地逢生,亦在作品被拍出天价之后,反而更多地思考关于艺术本质的问题。
在各种声音之中,他保持自己的态度,清晰得近乎冷漠。
⊙记者 唐真龙
“你越拒绝前卫,别人越认为你很前卫!”这是张晓刚的困惑,也是很多前卫派艺术家的困惑。作为中国当代画坛最炙手可热的画家,张晓刚不认为自己的艺术很前卫,相反他一直在往回看,一心想要退出前卫,但他的这种艺术态度却成为一种前卫。
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听着咖啡吧幽雅的轻音乐,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静谧与喧闹、繁华与纯净,尽在转念之间。记者与张晓刚的采访就约在这里,由于此前已经在各种媒介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因此当他迎面向我们走来时,我们立刻认出了他,沉稳、内敛甚至略显质朴,没有一丝前卫的影子。
“绝望”的表现主义之旅
虽然被视为中国当代前卫油画“四大金刚”之一,但张晓刚并不认为自己前卫。与同龄人的经历类似,出生于“大跃进”时期的张晓刚,“文革”时父母被隔离审查、高中毕业后下乡插队,随后考入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油画专业77级。与同批次的画家相比,张晓刚属于“大器晚成型”,无论在大学期间还是毕业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期,他的艺术经历都颇为坎坷。直到1992年,一次欧洲之旅,开启了他艺术与人生一道崭新的大门。
1992年,是张晓刚艺术生涯中一道重要的分水岭。这一年他终于如愿前往德国与表现主义进行了一次最为亲密的接触,但这次接触却促使他与钟爱的表现主义分道扬镳。在德国的3个月时间里,张晓刚每天看画廊、看博物馆,他拍了1000多张片子,这种狂轰滥炸似的浸染在带给他冲击的同时使他感到了绝望。“我记得在德国看小孩画画,随便画几笔都是表现主义的东西,这时我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东西,他们民族的根里就有这个东西,就像中国的书法和水墨一样。”
这次表现主义之旅改变了张晓刚的艺术观。在1992年之前,张晓刚一直是表现主义的忠实“粉丝”。“表现主义是德国艺术的精华,到德国去一直是我的理想。”从大学时代起,表现主义一直都是他喜爱的艺术形式,虽然后来也曾经喜欢过超现实主义等艺术形式,但他一直保持着对表现主义的热爱。但这次的德国之旅却使他意识到,表现主义并不属于自己,“不是我不喜欢表现主义,而是我看了表现主义的原作之后,我开始知道我是谁了,这个是最重要的。”
与表现主义面对面使张晓刚一下子找回了自我,但这种感觉使他既兴奋又痛苦。当一个人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并不是原来认为的那个自己时,他首先会感觉到兴奋,之后又会觉得痛苦,那时的张晓刚就是这种感觉。“当你意识到你不是你原来认为的那个人时,你应该是谁呢?应该怎么办呢?非常茫然。”这种痛苦的感觉让他感到绝望,他觉得自己永远画不出那么好的表现主义的作品。
但正是这种绝望感成就了他——使他最终决定放弃自己一直喜欢的表现主义。“我当时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一条就是将中国的传统和西方的现代艺术相结合,一条是回到中国的传统。这两条路对我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戏。我很本能地去想,作为一个中国人,要去寻找什么样的资源。”最后他发现,他的资源既不是西方艺术,也不是中国五千年的文明传统,而是中国当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次“绝望的”出国经历,带来了张晓刚后来的成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种绝望的感觉为大家带来后来的那些作品,如果是一种愉悦的感觉,丰富了我的学养,回来继续工作的话,我觉得画不出‘大家庭’那样的作品。”
有态度的记忆
在2010年香港苏富比秋拍中,张晓刚的《创世篇:一个共和国的诞生二号》以5218万港元天价拍出,并刷新张晓刚个人拍卖纪录。现在看来,“共和国”系列和“大家庭”系列都是张晓刚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但这两个系列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从“共和国”系列到“大家庭”系列是张晓刚在艺术创作上质的飞跃。
张晓刚是一位善于自我反省的艺术家,直到现在他还保持着这种自我反省的习惯,这种反省也使得他总是能不断地突破自我。《创世篇:一个共和国的诞生》等两篇作品创作于1991年——1992年间,也就是在张晓刚出国之前,当时他还是四川美院的老师。这两篇作品的创作是为了参加全国美展,当时恰逢中国共产党建党80周年,因此学校要求每位老师都要出方案,由于之前从来没有画过建党题材,因此他就去图书馆查资料。当他把党史上的一些资料拿出来看时,他惊呆了,“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照片,我们原来受教育的时候都是通过简单的文字,但是我看到这些照片时,我还是受到震撼了。”张晓刚回忆道,首先他为那个时代的一些人如李大钊、瞿秋白等人思想的成熟感到震撼。他们还那么年轻,却有如此完整而深刻的思想,这是张晓刚以前没有感知到的;另外,从那些老照片上,他也发现了不一样的美,他把那些照片借回来铺在床上一看,那个时代的感觉就出来了。于是,循着这种感觉和思路画了“一个共和国的诞生”系列,这个系列是他个人的符号,与个人记忆有关。他认为这样的创作既不违背自己的创作原则,又跟创作的主题有关。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创作在当时遭到了否定,送展之后没有被评上。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参加全国美展。
如果说,“一个共和国的诞生”系列是一种潜意识的探索,那“大家庭”系列就是经过绝望与毁灭之后艺术的重生,是一种成熟的、自觉的探索。
从德国回来之后,由于始终找不到创作的灵感,有半年的时间张晓刚都没有画画。直到1993年秋,他从北京回到昆明老家,重新思考他在绘画风格上应该做出的改变。他发现了一套家藏的老照片,突然之间,他觉得“要出东西了”,就这样他创作了“大家庭”系列。“大家庭”系列是一种记忆,这种记忆带有鲜明的时代性。张晓刚认为时代性是一件艺术作品中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一个艺术家必须要有个人的东西,要有时代的感觉,哪怕你是反抗这个时代的,你都要有一个态度。”而他认为自己就是反抗这个时代的。
除了自我反省,张晓刚也是一个喜欢自我检讨的人,他原来有一个习惯,每到年底时要做一个类似反省书一样的东西,今年做了什么,有没有进步,后来慢慢这个习惯就变成了几年做一次,但基本上每年到年底会想一想。
在“大家庭”系列之后,他又创作了“失忆与记忆”系列,与“大家庭”系列不同,这个系列更多的是探讨人与记忆的关系:一方面人要生存,另一方面又要想保持住某些东西。从2003年起他开始创作这个系列直到现在,中间经历了“里与外”、“绿墙”系列等。最近张晓刚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但他告诉记者,这些想法目前还在酝酿,因此还不便于公开。
艺术是一个残酷的行业,在这个越来越浮躁的时代里,艺术家的成就跟他的历练成正比。作为一名艺术家,张晓刚认为,他把握的只有两条:一是艺术家与美术史的关系,这是纵向坐标;另一条则是自己在当代艺术中的价值,这是横向坐标。对艺术的追求如同一条由纵横坐标交叉点组成的弧线,在纵横坐标中不断寻找交叉点,艺术才会越来越有高度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