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对两个著名人物的两句话,不知你相信谁的?一句是美国首位财政部长汉密尔顿说的:“我的话就是我发行的债券”(My word is my bond);一句是经济学家熊彼特说的:“政治家就像拙劣的驯马师,他们总是过分关注不要从马背上跌落,而忘了想自己会去何方。”
是希腊、意大利的债务危机,让我突然想到了这两句话。
对2008年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恐怕没有多少人会估计到欧元区债务危机,会成了除美国金融机构之外的另一个重点,而且这个重点已渐渐成为全球媒体和金融分析师们的头等话题。在汉密尔顿那里,凡是债券一定会偿还,没有不确定性,他的话也是如此掷地有声。然而,这次在熊彼特一生都珍爱的故乡欧洲,恰恰正在出现债券而且是主权债券可能无法偿还的问题,由此很可能导致欧元的变故。
债是易借难还。借债越随意,偿还越困难,最终也就难以再借了。希腊已经陷入这一难以为继的循环。
由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引发的欧元危机,快两年了。一年前,我曾在本栏发表要么欧元区解散,各成员国恢复各自的货币,欧元退出历史舞台;要么欧元区成为一个主权国家,保住欧元的观点。至今,我仍坚持这样的判断。这两条途径都很难,后一条更难。根本原因,是在现代纸币时代任何一种可长期流通的货币都是主权性货币,任何所谓“超主权货币”,要么只是一种象征,要么只是政客们一时的标新立异,不可能持久。
希腊的主权债务危机,只是欧元危机的“药引子”,而非原因。甚至可以说,希腊债务危机实在就是欧元危机的结果,而不是相反。在劳动生产率、产业结构及其竞争力、社会福利水平、财政实力等各方面相差较大,又缺乏一个统一的劳动力市场确保劳动力自由流动,政治决策各自独立,历史和文化也各异的众多民族国家,一律使用同一种货币,背后既没有黄金贵金属的支撑,也没有布雷顿森林体系那种汇兑挂钩体系,这种货币机制自然会从经济最为薄弱的环节开始崩溃。不同于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是,欧元解体不会是从核心国家主动宣布退出开始,而是以最薄弱(所谓“外围”)国家退出为标志。
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意,绝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政客,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这场货币危机的治理方向:似乎只要解决了希腊的债务危机,欧元就可平安无事,危机就会烟消云散。
且不说,对希腊危机的拯救已有近两年了,不仅不见效果,反而越来越糟。无论是欧盟和IMF的巨额救助纾困资金,还是希腊自身的紧缩计划,都没有带来国际市场的认可:希腊与德国10年期国债的息差已从2010年的460个基点攀升至现在的1460个基点,各项经济指标和社会状况仍在恶化。过去两年里,不管采取哪项措施,不仅没有带来希腊的转机,也没有带来全球对欧元解体担忧的缓和。反而,随着各种可能的救助政策的提出和付诸实施,对欧元的疑问却在日益加大。
实际上,早就有评论者注意到了 ,在今天的欧元区,无论是核心强国的民众还是外围弱国的民众,都有一种上当受骗和被出卖的感觉。当初,德国民众被反复告知,使用欧元不仅稳定,而且不会补贴或救助那些相对穷的国家;南欧国家的政客告诉民众,加入欧元后,生活水平会快速向北欧国家靠齐。而现实呢?蜜月期过后,情况恰恰相反。因而,愤怒情绪不仅仅在希腊蔓延和加深,同样也在德国涌动。
正因如此,世人看到,一种针对欧元危机治理的更开阔视野也从2010年开始出现,而不再仅仅关注希腊。诸如赋予欧洲中央银行购买各国债券职能、发行统一的欧洲债券、成立欧元区财政部等建议,都是这一视野的体现。但是,这些建议要么不起作用,要么根本不可能实施。所以,只要不能在可预期的时间内将欧元区变成一个主权国家,当前和今后所提出的任何建议与措施,事实上都无助于欧元危机的根治。而要将欧元区变成一个国家,基于欧洲的历史和文化,似乎看不到任何可能性。
如此看来,欧元危机和希腊危机既相互关联,又相互独立,至少不完全是一回事。某种意义上,希腊危机可以度过,欧元危机若只囿于欧元机制范围内则无法解决。希腊的主权债务违约和重组,可能性越来越大。希腊危机的最终摆脱,不仅希腊公众和外国债权人要付出代价,而且很可能以退出欧元区为最后手段。这势必造成欧元机制的退缩。这并不是小概率事件。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拥有全球最大外汇储备的国家,中国应当对购买欧元区国家尤其是那些薄弱国家的债券持慎重态度。眼下首先应当避免的是,为了急于同欧元区某些国家加深外交关系,或者急于打开对方市场,扩大双边贸易规模,而轻易承诺购买该国债券。不然,最终受损的是中国国家和民众利益。要知道,欧元问题,绝不是中国承诺购买欧元债券所能够缓解的。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