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金节
中国出口企业正在陷入一场难耐的低迷中。
近期,外围经济二次探底趋势渐渐显露,加之国内货币调控难以逆转,一大批从事出口业务的企业正面临着空前的压力。中国制造今日之困境,原因甚多,但最为关键的一条,还是这些企业的效率不高,且十多年来进步有限。
的确,过去20多年,中国出口企业欣欣向荣,改变了国际经济格局,也改变了各国民众的日常生活,对世界经济的繁荣功不可没。5年前,美国经济正处于增长势头旺盛的时候,一位叫萨拉的女记者就曾做过“离开中国制造一年”的家庭试验。她和丈夫、两个孩子,一起试图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和创造力,不靠“中国制造”过日子,他们起初以为,生活能够照样精彩纷呈。可最终,萨拉承认这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离开了“中国制造”,过往十分轻松的购物行为,对他们来说就变成了煎熬。没有了中国的塑料轮子,就没法给儿子制作赛车;不买中国的玩具,他们不得不转向十分昂贵的意大利产品。电器、衣服、打印机、咖啡机、太阳镜、晾衣架、蜡烛,购买这些日常消费品,不选择“中国制造”,简直让他们伤透了脑筋。
正是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20多年欧美各国的海量需求,成就了中国制造的快速崛起。但金融危机一下切断了这样的好日子,经济衰退突然而至,欧美各国风云突变,从家庭主妇到办公室白领都纷纷捂紧了钱包,一向出手阔绰的美国家庭亦不得不经受家庭资产负债表的再平衡,民众再也难以像繁荣年代那样青睐中国商品了。
外部需求萎缩在所难免。当此之际,出口企业不得不面临转型,以提升附加值和生产效率。眼前这轮出口危机,固然与外需萎缩直接相关,但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中国制造”缺乏技术含量,毫无品牌价值,导致这些产品绝大多数是海外“卖不上高价”。外部一有风吹草动,中国制造立马坏日子来临。
实际上,中国出口企业也心知肚明,以前仰仗的几大优势如今都快消失殆尽,除了外需萎缩,人力成本快速上升更是横亘在企业面前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那些年,这些企业核心竞争力其实就是廉价劳动力,有些代工企业甚至不惜采取军事化的管理模式。东部沿海的一些工厂,以人力取代机器生产发家,不仅仅是制鞋、玩具这些劳动密集型产业,就连电池、电视这些技术含量稍微高一些的工厂,也是大量依赖廉价劳力,因为这是他们维持利润的根本源泉。
2002年,我还是刚刚进入大学的学生,暑假期间曾到福建晋江的一家鞋厂参观制鞋的生产流水线,当时在课堂上刚把泰勒的“科学管理理论”梳理清楚。我看到的景象,与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泰勒笔下所描绘的工厂情形十分相似,工厂所执行的计件工资、定额管理、计划控制、职能工长制等制度亦多是以泰勒理论为支撑。那些一排排脸上还有些稚嫩的十八九岁少女们,专注地往鞋帮上抹着胶水,或者在裁断料子上贴着号码,年龄大一些的妇女则在纳着鞋帮。其中的很多活儿,都需要心灵手巧、眼神利落的工人,有些流程因此就只让18岁左右的小姑娘接手。
很多出口企业都是依赖这样的廉价劳动力,实现了最大化的规模经济效应。但是,经济学家发明且拗口的“刘易斯拐点”不可避免地来临了,这样的模式再也难以为继。
尤其是新生代农民工已经成为主力,他们都是出生于全面推行计划生育政策之后的那几年,他们的生长环境和所受到的良好教育,注定了已经不可能再像他们的爷爷辈、父亲辈们那样忍受噪杂、逼仄的工作环境。这一代人有不少人有事业的追求,大都希望扎根城市,成为真正的市民,而不像他们上一代那样最终回到农村。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有诸多向往,不会仅仅满足于基本的生存需求。在我接触到的一些20多岁的小伙子当中,有一些就宁愿自己支个摊卖早点,也不愿再回到工厂上班。在他们眼里,支个摊卖早点,也是一种很有意义的创业尝试。
尽管中国学术界和一些企业家,也早已意识到了中国劳动力优势已经渐渐消失,也在筹谋突围之策。只是方案不少,能落实的太少。而对于工厂的老板而言,大环境无法改变,他们一时也很难找到应对之道。老板们总有意无意寄希望于维持既有模式,畏惧在企业产品技术含量、品牌塑造上下功夫,而在完善公司管理制度,以合理的绩效薪酬吸引新生代农民工等上改革,更是瞻前顾后,缩手缩脚。
只是,时代真的变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只有提升效率,才能换取生存空间。拒绝提高技术含量,拒绝品牌打造,拒绝用工模式革新,最终只能被市场所抛弃。中国出口企业要真正强大起来,只有毅然决然转型,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作者系中国人保资产研究所客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