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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早上出门,总能看到路边有几个在煎鸡蛋饼或者其他面饼之类的流动小摊,天气寒冷时,看到热乎乎、香喷喷的饼子,着实温暖,没有食欲才怪呢。换着年轻那会儿,立马会冲过去买一个尝尝。但现在不敢了,被地沟油之类的整得疑神疑鬼,已经分不清谁好谁坏,干脆就都远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要是来不及在家吃,我还能去找一家粥店,或者找一家快餐店,点上一份至少看起来放心的早餐。总算幸运,还能坐在整洁的屋子里吃着看似干净的食物。而路边摊呢?勤劳辛苦的摊主在冷风里劳作,匆匆的路人围着买上一两个饼子边走边吃,这是低收入者的生活。此时,你会想,这些看上去善良勤劳的摊主会用地沟油吗?匆匆的路人不在乎食品安全吗?我不想在这谈人性本善还是本恶之类的大道理。只是想探究一下,假如摊主真用地沟油了,路人也一直这么吃着,怎么办?
农村里一直有句俗话,叫“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小时候,爸妈偶尔带着我去县城,记得都是在路边小摊吃午饭的,通常是一碗馄饨之类,偶尔还能奖赏一根油条。那时候,不知道是否有地沟油,反正摊位环境都是脏兮兮的,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因为自己本身就脏兮兮的。穷人家的孩子不讲究,也没法讲究。说到底,并不是吃了没病,而是有得吃就不错了,哪还有挑剔的余地?并不是穷人不爱干净,而是干净的成本太高,穷人承担不起。
随着收入的改善,生活水平的提升,人们对健康需求逐渐上升,对食品安全的要求也日渐上升,过去那种普及化的路边摊,如今似乎都成了脏乱差的象征,是该治理的对象。而随着路边流动小摊越来越少,低收入人群可选择的消费空间也越来越小。假定正规的店铺是能保证质量的,问题是低收入人群能消费得起么?我记得小时候县城里的路边小摊都是一长溜的并排开着,在汽车站附近就有好多,这些摊主大多开了很长时间,算是老摊主了。我在县城上学那会儿,这些摊位基本都还没什么变化。
当时人们为什么敢经常去那些看起来并不是很干净的摊位吃?说白了,是这些摊位都或多或少形成了口碑,人要脸,树要皮,摊位也是讲声誉的,而声誉是能形成稳定客户群的。在人口流动性差的前提下,违约的成本非常高。一旦某个摊主做了坏事,很快就会在有限的社会网络中传播,从而导致这个摊主难以在当地混下去。也许按照现在的食品安全标准,当时的那些摊位未必合格,但我相信,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这些摊主大多还是能恪守商业道德的。这道德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声誉租金的激励,以及违约成本的惩罚所致。对比之下,现在城市化的进程如此之快,人口流动性如此之大,使得摊主们难以获得一个有限社会网络中的声誉租金,或者说,讲信用未必能带来更大的好处;反过来看,假如违约,弄些假冒伪劣产品,惩罚的成本也未必高。这就是摊位过于流动的坏处。城市管理者总是想着如何美化市容,却很少想到,城市里还有大量低收入者,他们生存着已属不易,哪还有富余去享受肯德基、麦当劳、永和大王之类的早点或午餐?
穷人吃路边摊,其实是在很有限的选择下做出的最优选择。而作为城市管理者,所要做的,并不是取消各种路边摊,而是如何引导路边摊成为城市熟食供应网络的一部分,从而使他们能够获得网络中的声誉租金。也就是说,对城市管理者来说,重要的是要让路边流动小摊的摊主能看到,讲信用挣得更多、赔得更少。这样才能有效激励路边小摊去提供价廉物美的食物,也才能保证低收入者的需求得以满足。如果城市管理者能这样考虑,那就可以更多地为路边摊提供各种政策和区位上的便利,使得路边小摊能找到自己的一个地盘生根,从而形成一个有历史的路边小摊。假如有一天,某个路人想去寻找自己的回忆,去自己多年前常吃早饭的路边摊,还能吃到一样口味的东西,那么我相信,很多食品安全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了。
想想早些年很多城市推出的早餐工程,看似为老百姓谋福利,结果并没有改变老百姓去路边小摊的意愿。是老百姓的消费习惯有问题吗?不是,是因为路边小摊提供了更多的便利!这就跟出租车管理是同一个道理。如果出租车仅仅由少数公司提供,那么出租车司机和乘客的福利都可能会下降,因为要交垄断租金给垄断者。这就是北京为何总也治理不了打车难的问题的原因之一。如果早餐必须由指定的少数厂家才能提供,看似便于管理,提高了食品质量,但未必能有效满足老百姓的需求。
我始终相信,道德其实是激励出来的。教化虽能起一定的作用,但如果没有正确的激励配合,教化反而会形成副作用。这大概是看着路边小摊直觉上引申出来的想法。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