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金融改革会改变当地制造业的困境么?
3月28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设立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会议指出,开展金融综合改革,切实解决温州经济发展存在的突出问题,引导民间融资规范发展,提升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
国务院批准实施的《浙江省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总体方案》,确定了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的十二项主要任务。
在业界看来,加强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能力,完善实体经济融资渠道,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应成为此次改革最终目标。
那么,制造业企业怎么看这次改革呢?本报记者就相关问题,对温州不锈钢行业进行了调研。
“从公布的总体方案情况来看,改善我们行业的情况,除了解决融资的问题外,更多还需要清晰的产业政策、财税政策的配套。”温州不锈钢行业会长、浙江丰业集团董事长李松林对记者表示。
⊙记者 颜剑 ○编辑 毛明江
行业生死线
又一则企业遭遇生死劫的消息在温州流传。
3月下旬,有消息称,温州苍南县一大型不锈钢企业遭遇窘境,无法正常偿还到期债务。该消息随即在业内广泛流传。
温州市龙湾区一位不锈钢企业老板周先生对记者称,该企业是业内规模很大的一个企业。其之所以会出现这个消息,是由于其一股东单位投资多晶硅项目出现严重亏损。为其进行互保的企业拒绝进一步的担保,从而导致银行对其进行抽贷。
“去年三季度该企业的贷款被银行抽走了一个多亿,今年一季度,他们又被抽走了一个多亿。”一位业界人士对记者表示,就算企业再好,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很难熬下去,更别提不锈钢行业这种流动资金规模巨大的企业。
据上述不锈钢企业老板周先生介绍,就经营状况而言,该企业无论是其规模,还是效益,都在业内系龙头企业,该企业具有年产40万吨不锈钢冶炼、30万吨轧钢、10万吨管坯钢的生产能力。据悉,该公司2011年产值再创新高,达到了20亿元,同比增长10%,为苍南县最大的制造业企业。
该消息爆出之后,不少供应商纷纷要求上门的偿还货款,而为其互保的企业亦提出停止担保。如此之下,该企业顿时陷入困境。不过,据苍南县一位税务系统的人士对记者表示,该企业目前纳税正常。
“关于这个企业的事情,我没啥好说的。一来,这个企业自身经营本来就没问题;二来,我们不能做墙倒众人推的事情;三来,这样的一个龙头企业如果倒下来,我们这些中小型企业的日子还会好过么?”一位熟知该企业情况的老板对记者表示。
既然是龙头企业,为何其抗风险能力如此脆弱?
其背后并不仅是因其牵涉到股东单位投资亏损而导致银行抽贷,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制造业企业所面临的举步维艰局面。
温州不锈钢行业协会秘书长何干进对记者表示:“现在是温州不锈钢行业最低迷的时候。”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让这个行业、企业能稳下来。
历经20多年的发展,以无缝钢管为主打产品的温州不锈钢行业在全国市场份额已占67.3%。何干进介绍,该协会会员单位有217家,雇员共计五万多人,而如果加上没有参加协会的不锈钢企业,估计有400多家。“我们这很多企业只有两三亩地大小的厂房,规模没法做大。”温州不锈钢企业多聚集于该市龙湾区,另还散落于市区的一些居民区内。
4月中旬,记者驱车于龙湾区滨海街道的钢管企业工业区。宽敞的马路上三三两两地停着装满钢管的卡车,工业区入口处的一个保安攥着一叠表格核对着车辆所载货物。略显老旧的招牌依次挂在各个紧挨着的厂房门楣之上。
带着记者参观的李老板指着其中一个厂子对记者说:“这个厂子前几天刚刚被转让了。我们这里如果几天不联系,说不定哪个老板就把厂子卖掉,然后不干了。”
去年以来钢管价格的一路下行,对钢管企业形成较大经营压力。温州地区304管坯的价格在去年1月11日接近21000元,到今年4月初,下跌到不及18000元。
一方面是价格一路下跌,另一方面是不锈钢管出口遭遇到了反倾销的外部困境。欧盟委员会2011年12月下旬发布公告,对中国输欧不锈钢无缝钢管征收48.3%至71.9%的最终反倾销税。
目前,国内不锈钢产能利用率偏低,严重供大于求,市场压力极其明显。尽管目前国内不锈钢生产集中度相对较高,CR5(生产集中度)已达到65%以上,但各钢厂缺乏有效协调和沟通,导致市场竞争激烈,产品投放缺乏节制。
为图“快钱”陷困境
4月12日,在温州滨海大酒店,某钢铁行业网站召集不锈钢企业开了一个座谈会。
在此次论坛上,不少企业主感叹,现在只求能让企业运转下去。“我们哪敢再投什么项目,手里能拿着点现金,让企业不停工,工人工资能正常发下去就已经不错了。”
而对于未来的预期,他们认为,这个行业最困难的时候还没到。“现在我们的企业是各自为战,为了争客户进行恶意竞争,不计成本地压低价格接单拉活。”一家在业内知名的不锈钢企业总经理表示。
他说:“我们的企业为了生存,为了让银行觉得企业还是活的,而在进行微利,甚至没有利润地生产。我们的企业不是在造血,而是在失血。”他悲观地认为,行业最困难的时候还没到,“肯定还要死掉一大批企业。”
另一家不锈钢企业老板跟着说:“我们现在要稳住啊,大项目,大投资不要急着上了。得先看看形势再说。”
“我们的银行在我们红红火火过日子的时候,跟我们说想要多少贷款,就给多少贷款。现在呢?我们有的企业,还没出问题呢,他们就逼着提前还贷款。收紧贷款,这不是在逼着他们出事么?”这位老板说。
温州不锈钢行业协会会长、浙江丰业集团董事长李松林认为,在企业盈利微乎其微的情况之下,资本自然会要寻找出路。“资本的逐利天性是与生俱来的。”他说,“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企业制造业企业自然而然成为了融资的平台。”
这些企业吸收民间而来的巨额融资,自然会去寻求的快速、高利润的投资。“房地产啊、矿产等资产成为他们追逐的主要标的。但在经济不景气、宏观调控力度层层加码之时,资金的流动性就会马上慢下来,从而出现资金链断裂的情况。”李松林分析道。
因而,此前追着企业发放贷款的银行和民间资本则马上来个180度大转弯。在种种重压之下,温州老板“跑路潮”迭起。李松林认为,单纯地认为温州民间金融问题就是民间投资无门、民间借贷缺乏监管和规范,是过于片面的。“其实质就是在于制造业发展困境,在逐利的冲动之下,企业被充当融资平台,资金并未进入到实体经济再生产过程中去。”他说。
李松林认为,单纯地认为温州民间金融问题就是民间投资无门、民间借贷缺乏监管和规范,是过于片面的。
“其实质就是在于制造业发展困境,在逐利的冲动之下,企业被充当融资平台,资金并未进入到实体经济再生产过程中去。”他说。
金改探路输血实体经济
金融改革能解决这个问题么?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刘元春认为,温州金融改革方案里面很重要的就是要规范民间融资,同时使民间资本能够很顺畅地破除在金融领域的“玻璃门”障碍。
他认为,通过基础设施的建设、制度的建设、人才的建设、将会使得民间金融的风险降低,而这个风险降低实际上就能够使民间融资成本大幅度下降。
“同时,如果我们民间资本能够通过发起参与设立一些村镇银行,新型的金融机构,破除原来‘玻璃门’的障碍的话,多层次的金融竞争的格局就会形成。如果温州的金融改革能够有一个杠杆效应,能够带动其他的改革,特别是利率市场化,那么当前的这种由于利率监管、信贷监管所带来银行业高利润的局面就会被打破。”他认为,这将会大幅度降低融资成本。
在此次金融改革试点中,温州市方面提出深化小额贷款公司试点,分批公开招投标设立小额贷款公司,实现中心镇和功能区全覆盖,2012年新增小额贷款公司30家,资本金额达到200亿元。2013年总数达到100家,资本净额达到400亿元。
温州市金融办主任张震宇13日在一论坛上表示,实施公开招投标设立小额贷款公司,扩大小额贷款公司覆盖面被“两边挨骂,里外不是人”。这是因为,有的人认为实施公开招投标,放慢了小额贷款公司发展的速度,属于监管过度;有的人认为发展太多,办得太快。
温州方兴担保董事长方培林表示:“2008年中央关于小额贷款公司的发展意见中,要求放到农村去。但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小额贷款公司都办在集镇、城市。”他说,“按照中央的意见,500万元注册资本,就可以成立有限责任公司。但到了地方,小额贷款公司的资金门槛却被人为提高到了2亿元。”
温州龙湾区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总经理对记者表示:“为什么要这么多小额贷款公司?现在行业内的客户有很多都是优质客户。但一旦突然增加那么多的小额贷款公司,结果会怎样?行业内就会出现激烈的竞争,虽然说贷款利率会下滑,但客户质量有可能会泥沙俱下。”
而对于市场所热议的小额贷款公司转为村镇银行问题,他认为,每家小额贷款公司的具体情况不一,而且当前细则并未出台,不便评论。不过,他问道:“在没有利率市场化的条件下,老百姓是愿意把钱存给村镇银行呢,还是存给四大行呢?”
他认为,小额贷款公司欲转为村镇银行之前,必须先好好考虑好村镇银行的特色是什么。还有就是,内控管理、人员管理能不能跟得上?“村镇银行作为金融机构,其监管标准和内控要求远远高于小额贷款公司。现在的小额贷款公司有这个能力吗?”他说。
温州市金融办主任张震宇称,小额贷款公司的审批有一套比较完善的机制,各个部门对其的监管也比较到位。“无论是发展状况,还是其利润,还有就是支持中小企业融资方面都是比较理想的。”
他说道,“别看三年半的目标是发展120家,如果要在每个乡镇都能够覆盖这样的机构,那还是不多的。我们今年再发展30家也只是到65家。”
应考虑当地借贷文化
民间借贷阳光化是这场改革的一个重头戏。作为一个民间借贷阳光化的重要举措,温州市给民间借贷服务中心的成立进行了特事特办。3月28日,温州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获批。29日,该中心即在工商局取得了工商执照。
去年11月,温州市委市政府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快温州地方金融业创新发展的意见》提出,“争取在条件成熟的县(市、区)先行开展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试点,为民间借贷双方提供供求信息汇集发布、借贷合约公证和登记、交易款项结算、资产评估登记和法律咨询等综合服务”。
工商登记信息显示,温州民间借贷登记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为600万元,经营范围包括“信息登记、信息咨询、信息发布、融资对接服务、物业管理”。“公司有22位股东,其中8名为自然人。”开元集团副总裁徐智潜对媒体表示,相对控股股东为温州开元集团有限公司,该公司董事长李跃胜同时出任温州民间借贷登记服务有限公司法人代表。
不过,这个中心到底是公益的,还是盈利性质的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温州民间借贷网创始人颜贻潘认为,目前该中心的主体定位并不清晰,那么接下来所产生的法律关系也就会有存疑的地方。
尽管有争议,4月10日,颜贻潘还是决定以“攀远民间借贷网”的名义,入驻温州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以下简称登记中心)。至此,已经有4家融资中介机构入驻该中心,另外三家分别为宜信、速贷邦和人人贷。
“民间借贷的阳光化,有助于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和缓解高利率。”颜贻潘认为,由借贷双方需求公开透明带来的信息平衡和对称,将减少高利贷生存的土壤。
“主要是因为借贷信息平衡后,对于资金需求方来说,相对于早前通过熟人圈子借钱等方式,能找到的资金出借方更多了,因此将有望促使利率下降。”
民间借贷阳光化是颜贻潘他们所推动的一个事业。不过,颜贻潘也认为,“一味强调民间借贷的阳光化也不行,得注意保护借贷双方的隐私。不能公开他们的姓名。”
然而,即使是如此,在温州长期以来形成的民间借贷文化中,要想突破依靠熟人私下借贷交易的路径依赖,并非一时就能实现。温州方兴担保董事长方培林就对此种的民间借贷方式不予认可,他认为,“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将会是死水一潭。”
上述接受记者采访的多位不锈钢企业主对记者表示,不会接受这种公开登记的民间借贷方式。“大家都很要面子,谁会愿意让第三人知道我们在借钱呢?这种方式不符合我们这里的借贷文化。”
仅有金融改革还不够
“重建温州信用体系谈何容易,这需要若干年才能恢复。”上述龙湾区小额贷款公司总经理对记者表示。
在他看来,重建信用体系,不是设立多少个金融机构,制定多少法律法规就能完成的。根子还是在于经济形势要好转,实体经济企业能走出当前的困境。
温州市不锈钢行业协会秘书长何干进对记者表示,不锈钢行业是个对资金量需求较大的行业,融资是经营环节中最为关键的一环。“一吨钢坯就要两万多,假设一个月产能是1000吨,那么它所需要的流动资金起码要有6000万。”他说,因而融资成本也成为影响这个行业发展的重要问题。
何干进说,在当前的环境下,温州不锈钢企业税前利润也就能到10%左右,如果融资成本到了1分以上,企业肯定要受不了。他的观点得到了接受记者采访的多位不锈钢企业老板们的认同:“小额贷款公司的最高利率是不超过银行基准利率的4倍,我们连1分的利息都承担不起,怎么可能去找小贷公司融资呢?”
而对于此次金融改革中所提出的,大力发展直接融资,诸如中小企业债、股权投资等等方面,多位接受采访的人士表示,在目前来看,要想通过此种方式来解决融资困境,还有待时日去认识和接受。
何干进认为,在当前,温州不锈钢企业首先是要稳住阵脚,然后谋发展。据悉,温州市不锈钢行业协会拟推动产业内部的购并重组,加大行业的积聚提升。“我们正在考虑要把温州的39家冶炼企业重组整合为4个企业,并组织20多家企业进入新的工业园区。”
作为不锈钢行业协会会长单位,浙江丰业集团在业内成立最早,规模居于前列。为应对当前形势,浙江丰业集团董事长李松林对记者表示,该集团目前的策略是先暂停上马新的项目,保留住资金;同时把精加工、工厂硬件提升上去。
4月上旬,上述苍南不锈钢企业困境得以暂时缓解。记者获悉,在苍南县政府有关部门的介入下,数家企业介入该不锈钢企业的重组。而有关政府部门亦强烈要求相关银行,把今年一季度抽贷出去一个多亿还给该企业。“这个企业的确不能倒,因为与之参与互保的企业在当地均属于大型企业。如果这个企业倒下去,那么其后果将会很严重。”有关人士对记者表示。
政府此时的介入可谓雪中送炭。不过,何干进认为,这些企业要想真正能活下去,国家产业明晰的产业政策不可或缺。“不能07年出台一个30万吨的产能标准,09年又出来个40万吨,再到2011年又出来个50万吨的标准。”他说,产业政策的制订要符合产业发展规律。“两年来个新的标准,人家怎么发展呢?”
温州不锈钢行业协会会长李松林对此观点予以认同。他认为,除了产业政策之外,还需要财税政策方面的配套。“中小企业的负担太重。”他说,“我们大家都知道要实施转型升级,但考虑到成本之后,谁敢去冒这个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