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财富管理市场之鄂尔多斯样本
债权人“惜贷” 鄂尔多斯痛定思痛重谋财富新路
时隔一年,鄂尔多斯仍未走出民间借贷危机的阴影。
中秋前夕,当地位于东胜区的公安局打非办公室依然人满为患,民间借贷案件仍处于高位,楼市也处于僵局。鄂尔多斯借贷人正承受着泡沫破灭以及信用受损后的刮骨疗伤。
“受伤之后”的民间借贷资金投向在潜流暗涌至包括银行、券商、信托等正规金融机构中。
位于民间借贷中心的大同证券鄂尔多斯营业部,其在过去几年间所经历的从冷落到被关注的过程,正是鄂尔多斯民间资金流变的一个缩影。
面对规模庞大的民间财富,以及面向西部配置的稀疏金融机构,如何启蒙当地居民的财富管理理念,并科学引导民间资金有序进入金融机构,鄂尔多斯金融主管部门及当地金融机构正在寻求破解西部地区财富管理的课题。
A
从“全民借贷”走向“全民追债”
从2009年到今年一季度,鄂尔多斯个别地区民间借贷涉诉案件每年增幅在30%以上,涉诉金额从几万元、几十万元上升到百万元以上
中秋前夕,鄂尔多斯东胜区的国贸大厦10层,当地公安局“打非办”所在地,相比去年此时和今年年初,前来投诉和追债的各路债权人仍未见减少迹象。
“前前后后共投出了几十万元,但现在只要能收回本金,利息就敢不指望了!”谈起往事,年近四十的债权人王艳一声叹息,自去年年底得知借款方资金链断裂后,她已经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次。
两年前,身为单亲母亲的王艳未能经住民间借贷的高息诱惑,通过熟人关系,几乎将所有积蓄投给了当地一家地产商。然而好景不长,地产商终因楼房滞销而陷入资金困局。王艳于是也走上了讨债之路,数月下来,她已心力交瘁。
不过,随着当地传统民间借贷结算期——中秋节的临近,王艳只是时下鄂尔多斯债权千万讨债大军中的一个缩影。
来自鄂尔多斯公检法系统的数据显示,从2009年到今年一季度,鄂尔多斯个别地区民间借贷涉诉案件每年增幅在30%以上,涉诉金额从几万元、几十万元上升到百万元以上。
彼时盛极一时的“全民借贷”,俨然已逆转为眼下的“全民追债”。在他们看来,这场民间借贷危机的导火索则是2011年9月鄂尔多斯中富房地产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王福金因身陷2.63亿元债务危机而自尽身亡。
而引发这场危机的最深层次原因,却是驱动当地经济高速发展的“双引擎”——房地产和煤炭投资双双熄火。
目前,鄂尔多斯楼市仍未走出房地产调控以来的“低谷”。据鄂尔多斯房地产开发商统计,今年在建工程中,约有75%处于停工或半停工状态。其中,今年前四个月,全市销售商品房149.8万平方米,下降20.8%;销售金额91.4亿元,下降5.8%。
以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为例,目前在建的住宅项目有17个,其中康和盛世等3个项目不同程度出现了“未按合同约定交房”现象,而“上海证大”等5项目出现了“工程进度明显放缓”现象。
在国家房地产调控的持续重压下,鄂尔多斯“击鼓传花”的房价游戏已难以为继,而一贯依靠民间借贷资金的中小房企也深陷其中,上述中富房地产正是众多深陷楼市调控和民间借贷泥沼的众多房企之一。
“这些房子是以高息的民间借贷支撑的,一旦房地产泡沫破灭,多米诺骨牌将砸倒游戏的所有参与者。”
鄂尔多斯目前的景象,不禁令人想到一年前经济学博士马光远针对“鬼城”的一番言论,不想竟一语成谶。
根据马光远此前测算,2011年鄂尔多斯房地产计划新开工面积达1300万平米,计划销售商品住宅面积达1200万平米。这对于总人口仅有160万的城市而言,如此的建设速度和规模意味着,在外来移民比例并不大的情况下,当地人将至少拥有人均10套以上的房子。
谈及鄂尔多斯危机背后的根本原因,曾多次参与调研的高和资本董事长苏鑫也认为,除房地产开发数量和土地供给严重过剩外,去年以来当地外来人口大批流失,也使得当地房地产市场愈发低迷。
据鄂尔多斯官方数据,2011年末全市常住人口130万人,比年初减少了3万人。而根据高和资本的调研,当地人口外流可能更加严重,仅仅东胜区去年就走了10万人。“人口外流对住房需求减少,尤其减少了住房租赁性需求,缺乏人流和资金流支持的房地产,泡沫势必破裂。”苏鑫称。
此外,鄂尔多斯民间借贷资金另一重要流向——煤炭开采企业,也因持续下跌的煤炭价格而难以自拔。
B
“惜贷”心理催生财富管理模式生变
鄂尔多斯债权人“惜贷”、“惧贷”心理正逐渐处于上风,投资风格日趋谨慎。此时,那些昔日被当地人认为“来钱慢”的理财产品、信托等固定收益类产品,正逐渐进入人们财富管理的视野
经历一场民间借贷危机的洗礼后,鄂尔多斯债权人“惜贷”、“惧贷”心理正逐渐处于上风,投资风格日趋谨慎。此时,那些昔日被当地人认为“来钱慢”的理财产品、信托等固定收益类产品,正逐渐进入人们财富管理的视野。
与此同时,银行、券商、信托等传统金融机构也开始获得当地人的关注。可喜地是,一些金融机构已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并适时对财富管理推出了各种转型之策。
“以后再也不去碰民间借贷了,等信用体系建立起来再做,因为钱折得太快了!”谈及民间借贷,一位侥幸保住本金的债权人至今仍心有余悸,目前他正关注银行理财产品和信托等固定收益类产品。
而债权人的“惧贷”心理并不局限于个人,对于民间借贷机构的小额贷款公司也同样普遍,后者不仅对房地产开发企业资金需求持“关闭”状态,也对其他行业持谨慎态度。
“房价影响的行业太多了,现在100万元以上的大客户基本上都有问题。”对此,鄂尔多斯一家小额贷款公司负责人称,现在环境不好,主要是“清欠工作”,不再刻意追求开拓市场了。
这种投资心理的微妙变化,却成了其他金融机构分享当地民间财富管理的盛宴的大好时机。
以大同证券为例。其位于鄂尔多斯东胜区鑫通大厦的天骄路营业部,今年以来前来开户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从事煤炭和房地产的老板。在营业部总经理韩俊琴看来,在经历一场民间借贷危机洗礼后,当地投资人风险偏好更趋谨慎,相比收益率,他们更关注本金的安全性和流动性。而此时,正是券商等金融机构逆势扩张争取客户的好时机。
“鄂尔多斯民间借贷能达到如此普及,说明鄂尔多斯人并不缺乏理财意识,欠缺只是风险意识和资产配置理念。”韩俊琴认为,相对于2000亿元的民间借贷资金量,当地证券市场总资产存量仅20亿元左右,市场空间非常大。
为适应客户理财理念的转变,今年以来,韩俊琴开始带领营业部向财富管理转型,一个最直观的变化是,券商经纪人以前叫“客户经理”,现统一改为“理财经理”,以前是“人海战术”,现在则需要精英部队。
在业务上,根据客户的资金和风险承受能力,这家营业部为投资人提供了从银行理财到信托、收益率从3%至12%的完整产品线,而这只是其财富管理转型途中的初级阶段,而在后期,营业部还将建造投融资平台。
天骄路营业部的转型仅是鄂尔多斯民间财富管理的一个缩影。面对当地规模庞大的民间财富市场,目前已有多家金融机构已经或正在筹备在鄂开设分支机构,以分享当地民间财富管理的盛筵。
“从去年开始,前来银行存款的居民明显增加,而在民间借贷盛行时,谁来存钱,甚至会遭到身边人的嘲笑。”鄂尔多斯一家商业银行客户经理对记者说,尽管现在的揽储压力早已荡然无存,但他们仍卖力推荐该行的更多理财服务。
数据显示,2012年3月末,鄂尔多斯市金融机构人民币存款同比微增7.60%,而居民储蓄存款却比年初增加109.18亿元,同比大增32.13%,其中居民定期储蓄存款比年初增加24.88亿元,同比大增56.29%。
除大众理财外,面向高净值客户群体的理财活动也在当地慢慢起步。
去年10月25日,中信银行鄂尔多斯分行举办“私人银行”客户高峰论坛,针对当地企业家推出的一项高端银行服务,在为其提供更丰富理财产品组合的同时,还为高端人士打造了专属俱乐部平台,满足其在健康养生、子女教育、艺术鉴赏、高尔夫运动等领域的需求。
“在鄂尔多斯,信托产品也非常紧俏,100万的产品根本抢不到,现在一般都是300万起点了。”上述银行理财经理称,为留住高端客户,当地很多银行都积极与信托公司合作,以进一步丰富该行的理财产品线。
C
“击鼓传花”非造富之路 “口头约”遭摒弃
鄂尔多斯这种建立在房地产泡沫上的“击鼓传花式”的造富之路根本难以为继
反观这轮民间借贷危机,仅仅一年多间,鄂尔多斯从曾经的疯狂“抢贷”到如今的谨慎,恍若隔世。人们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鄂尔多斯这种建立在房地产泡沫上的“击鼓传花式”的造富之路根本难以为继。与此同时,彼时的“熟人模式”民间信用体系严重冲击,如今的人们甚至摒弃口头约定,而更倾向于采用正式合同和借据的形式。
“最疯狂的时候,一听到哪里有项目需要资金,大家都抢着将钱贷出去,根本不管开发商的实力,唯恐错过发财机会。”当地多位曾亲身参与民间借贷的债权人如是回忆。
民间借贷的收益之高是驱动债权人甘愿赴汤蹈火的“原动力”。相比银行贷款5%至8%的年贷款利率,当时鄂尔多斯民间借贷市场年贷款利率一般在20%以上,一些地下钱庄甚至高达40%,而民间资金大部分涌进当时最赚钱的房地产。
据当地人回忆,鄂尔多斯房地产的繁荣期主要集中在2006年至2010年,当时许多高端住宅项目刚推向市场便迅速售罄,即使是2010年4月国家抑制投资需求后,鄂尔多斯房地产市场仍一路高歌猛进,从起初的1000元一路上涨至最高达2万元,而推高房价的“投资客”已远超鄂尔多斯本地。
来自鄂尔多斯金融部门的数据显示,2011年上半年通过支付系统共流入鄂尔多斯58.4万笔,总金额为9851.13亿元,同比增长86.61%和50.52%。资金流入前十名的城市中,除来自呼和浩特、包头、榆林、乌海、西安外,还有来自北京、上海、深圳等较远地区。
在房价节节攀高的预期下,无论是举债方的房地产开发商,还是资金方的债权人均成为这条利益链上的“嗜血的赌徒”,即便此后出现石小红、苏叶女等民间借贷大案,也无法浇灭当地人参与民间借贷的热情。
而当房价“只涨不跌”的预期,因为房地产调控而打破,并迅速跌落“谷底”,鄂尔多斯富有传奇色彩的全民借贷的“击鼓传花游戏”也难以为继。
“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房子!”、“钱都折到民间借贷去了!”今年9月,当记者再次来到鄂尔多斯时,听到的多是类似的悔恨与叹息。仅仅一年多间,鄂尔多斯从曾经的疯狂“抢贷”到如今的谨慎,恍若隔世。
据了解,尽管当地房价并没有出现传言中的“崩盘”,仅有刚需维持少量的成交,而鄂尔多斯民间借贷则几乎处于停滞阶段,当地见面语已从此前的“你贷了几分?”,已悄然改为“钱收回来了吗?”。
值得注意的是,在经历前些年无节制狂欢后,不仅大量的民间借贷资金深陷泥潭,而且原有维系当地民间借贷的“熟人模式”的民间信用体系受到严重冲击。
“鄂尔多斯民间借贷主要依靠血缘与地缘关系,资金筹集也几乎完全基于个人信用,通常较少有正规的借贷合同。”不久前,内蒙古金融办会同内蒙古大学对鄂尔多斯民间借贷调研后指出,随着融资规模和融资范围的扩大,参与者之间的信息不对称会加剧,信用和道德约束逐渐减弱,风险也会累积。
在“熟人模式”和民间信用体系遭受冲击的情况下,目前鄂尔多斯民间融资主体已开始重视资金的安全问题。据了解,当地借贷双方大多已经摒弃了口头约定的形式,而更倾向于采用正式合同和借据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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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西部财富管理:疏导民间投资
民间借贷本身就是和经济不发达相对应的产物,与其纠结于民间借贷,不如鼓励民间投资,让民间的资金以投资的形式呈现
最近一段时间,在鄂尔多斯的外地人明显感觉房租的便宜,一套位于东胜核心区的两居室,去年此时年租3万元都租不到,现在不到2万元都可以挑来拣去。
便宜的还不止住宅,现在鄂尔多斯的商铺租金也便宜不少。最近,大同证券的韩俊琴也想将营业部换个更显眼的位置,在鑫通大厦附近,已经有不少店铺“撤”了,而且租金也降了不少。
鄂尔多斯地产租金便宜的原因,除外地人大量流失外,还有一个原因是,缺钱的房主开始试着将“不动产”变现成现金。在过去几年中,赚惯了“快钱”的当地人,并不屑于赚一点点的租金。“反正隔着也升值,租出去卖时还麻烦。”
如果“粗犷”来形容过去鄂尔多斯居民理财风格的话,那么当地可供选择的理财工具和渠道则可用“贫瘠”来形容。相比东部地区密集的金融资源配置,在广袤无垠的西部地区,财富管理市场也处于蛮荒之地。
其实,相比东部发达地区,包括鄂尔多斯在内的西部地区并不欠缺现代的投资意识——在2006至2007年的那一轮大牛市中,当地也有不少人炒股发财的,但后来绝大多数被套了。
“没有赚钱效应,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再去炒股了。”当地一位民间借贷人表示,而炒股所需的相关财务、技术基础,也将大多数试图进场者挡在门外,在此情形下,参与民间借贷一度成为鄂尔多斯最重要的理财去处。
值得注意的是,在鄂尔多斯过去几年近乎疯狂的“全民造富运动”过程中,并没有因为2008年的金融危机所打断,反而在熊市的映衬下,“低门槛”的民间借贷愈显其“安全性”,这也使得更多当地人参与其中。
从疯狂“抢贷”到全民“惧贷”,鄂尔多斯正在为曾经的疯狂补交学费。同时,这堂生动的财富管理与风险教育课,也给当地政府带来一次重新审视经济增长模式与民间财富管理的机会。
“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虽然近年来我市经济保持了高速增长,但社会管理还面临许多新的情况和问题,特别是房地产和民间借贷领域的风险增加。”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鄂尔多斯市市长廉素明确指出。
今年6月,在鄂尔多斯民间资本投资服务中心试点满一年后,鄂尔多斯市政府又颁布《鄂尔多斯市规范民间借贷暂行办法》,规定放贷人只能利用自有资金进行放贷,不得有非法集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等行为。届时,该市还将组建鄂尔多斯市民间借贷登记服务中心,实现民间借贷的阳光化、规范化。
“民间借贷本身就是和经济不发达相对应的产物,与其纠结于民间借贷,不如鼓励民间投资,让民间的资金以投资的形式呈现。”财通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金雪军对此坦言,鄂尔多斯应该盘活金融机构,让民间资金有更多的投资渠道。
高和资本董事长苏鑫也持与金雪军相似的观点。他认为,以血缘关系、亲友关系为纽带和朴素信用体系维系的民间借贷非常薄弱,应该用现代金融投资手段取代原始的民间借贷,比如信托、基金、小银行等来为民间资本服务。
事实上,在这场鄂尔多斯民间借贷危机的背后,折射的则是包括鄂尔多斯在内的西部地区居民投资渠道的窘境。从这层意义上讲,如果不能从现代金融的角度审视民间财富管理的出路,而仅流于形式地“打击非法集资”,难免会步入“治标不治本”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