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科斯、王宁的《变革中国》

  ⊙汪晓波

  这些年来有关中国近30多年来市场经济演进之路的著述不少了，我也读过一些。这一次捧起《变革中国》，确实是慕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纳德·科斯之大名。由这位美国芝加哥大学的荣休教授和他的中国籍助手一起来写中国市场经济的变革之路，会是怎样的写法，会有怎样的评价，我很期待。

  我个人阅读的结果，大体的感受是：有遗憾，也有收获。遗憾之处在于，《变革中国》在叙述上并没有跳出以往的窠臼，也就难以从中读到更多新意；在史料与信息的丰富方面，显得不足。通览全书，很难看到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这些要素若不缺席，或许更容易在一个竞争性很强的选题上胜出。

  当然也有收获。作者对于市场经济的中国之路的描述是准确的。对于一个严肃的课题来说，行文的规范总是在加分。我个人更欣赏之处在于，作者在自由思想市场的阐述上花了不少笔墨——毫无疑问，这是值得的，他们深刻指出了今日中国一个严重病症。两位作者也提及了市场经济的伦理基础。市场伦理的意义虽然越来越为中国学界所认识和重视，但与认识相比，中国式市场经济的实践，伦理基础却是薄弱不堪，以致现实中乱象迭出。

  中国市场经济的转型，在很大程度上是被现实倒逼出来的。30多年前，在照搬前苏联式的计划经济模式运行了多年后，中国财政到了濒于崩溃的边缘，市场和企业精神被禁锢，这样的道路没有办法再走下去了。转型的尝试与实践，比之后来者在学问层面的梳理，要艰难百倍千倍。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中国人应该感到很幸运，毕竟，我们从那个非常的年代里走了出来，没有遭遇经济混乱和政治危机。

  科斯和他的写作伙伴用了大量的溢美之辞来形容中国市场经济的变革之路。诸如“非凡动人的故事”、“伟大”之类的措辞，作者对此决不吝于下笔。这反映了写作者的某种情感和价值取向。一个国家从一穷二白中站起来，并在经济总量上迅速成长为世界第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样的奇迹，当然配得上许多赞美。今天的观察者，不能割断历史的联系。若单从今日中国式市场经济的种种问题去抹杀这场变革应有的历史地位，并不公正。换句话说，在看到问题之前，首先应该尊重这场宏大变革的成绩。

  我得说，两位作者的论断还是相当公允的。中国30多年的市场经济变革之路，的确是一条波澜壮阔的道路。在肯定了中国市场化试验的“非凡”成就之外，科斯和他的伙伴也尖锐地看到了问题。在我看来，这本书对这些问题的剖析，比之对整个变革之路的历史陈述，要更生动，也更为深刻。我个人很被触动的一点，正是其对于自由思想市场的大篇幅阐述。作者甚至认为，中国市场化改革最严重的缺陷，就在这里。

  科斯这样写道：“改革解放了中国企业，它们获得了自由，坦然直面国际市场竞争；同样在改革年代，中国的大学与自由和竞争却渐行渐远。”这是富有洞见的观察。大学无疑是验证思想市场是否自由的重要窗口。很遗憾，今天中国的许多高校，行政化治校，诸多学者缺少批判思想，缺乏独立精神，畏惧挑战权威。追名逐利风气之浓郁，令人慨叹。

  可是，“在以知识为主要推动力的现代经济里，没有什么能比思想市场更能影响人力资本市场的质量和表现”。中国人的创造活力其实远未真正得到呈现，思想市场的发育不足，遏制了创新力的提升。也正因此，科斯提醒道：“中国市场经济因思想市场的缺位而险象环生”。这是极为中肯的忠告。

  在《变革中国》中，科斯和他的中国籍助手继续在呼唤市场经济的伦理基础，并借助亚当·斯密的名作《道德情操论》进行分析。任何一个忠于事实的人都会承认，中国式市场经济之路走到今天，市场伦理方面的表现远不尽如人意。食品安全领域一再鸣响警笛，便是最好的例证。市场的逻辑，不该只是冷冰冰的资源分配的选择逻辑。将这个逻辑奉为“偶像”，而刻意忽视资源分配背后鲜活的生命个体，注定要出大麻烦。

  总之，本书作者对中国30多年来的变革进程给予了相当的肯定，他们认为，“中国市场化转型为全球开拓了新的视野”。这就又涉及模式问题。跟此前那些鼓吹“中国模式”者有所不同的是，科斯强调的是从单一市场经济到多元市场经济，即中国的试验与探索乃是一种丰富，一种补充。

  尽管中国市场经济的变革之路“非凡动人”，但在科斯看来，“似乎略显粗糙”，“仍有太多的缺陷和不足”。这样的结论，当然也是主流学界的共识。两位作者将这个共识又重复了一遍。在本书中，科斯更多还只是就经济谈经济，比如，以“没有产品的生产”来批评许多生产者还只能处于代工地位，没有自己的品牌，也谈到了政府的干预和垄断国有企业的弊病。这些观点不算新鲜，却都是事实。市场经济并非保证经济昌盛和人民幸福的充分条件，权力支配市场的经济，其弊病已有所显现，国人的感受也已越来越强烈。

  中国的变革之路仍在继续。未来的挑战很大，阻力很大，困难会很多。《变革中国》所论所议，谈不上有多大经典性，但“兼听则明”，读一读亦大有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