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危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精神危机。每个时代的精神危机有共通的地方,每个人的精神危机都有特定的缘起或机缘。张朝阳近期在接受杨澜采访时坦陈:“钱多不是幸福的保证,钱多少跟幸福没关系。我这么有钱,却这么痛苦。”张朝阳是个坦荡、自信而有智慧的人。许多人藏掖着自己的危机不说,喜欢高调说别人的事。他却敢于把自己打开,甘于成为国人的小白鼠。这份勇气和自信,令人敬佩。
这位清华、麻省理工学院的高材生,曾去好莱坞试了几次镜头,后来找了一个对明史感兴趣的美国人资助创办搜狐,由此成了中国互联网有钱又有名的第一人。再后来,他就遭遇到了当今国人的一个共性危机。成功来了,各种各样名利场的钩子来了,拖拽着他离开生命,离开本源,离开本位。于是,忐忑不安、恐惧,无奈、无聊,寂寞,孤独,无依无靠、毫无意义等接踵而至。他曾几年孜孜以求,试图解开真正的谜团。为此,他曾读遍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还曾与乔布斯一样走访印度,通读西方心理学大师,还在2008年写过《人生的基本矛盾》予以理论化的诠释。但所有这一切,都挡不住他继续着的高贵的抑郁。
两年前他躲进山里闭关,悟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自己总结,闭关结束后他又开始接地气、谦卑、有了新的幸福观。
他看到了,名和钱,这些外在的堆积物,不是生命幸福的保障。他看到了众生平等,懂得了谦卑,看到了身边普通人的呼吸和心跳:“以前我曾认为别人接近我都是有目的的,很少理睬那些主动接近我的人。现在我彻底变了,生命中每一分钟都是很有意义的,那一时刻遇到那个人跟你说话,一定是有意义的,他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体悟到了,接地气是头等重要的事: “人心总要有个依处,工作是人生快乐的一部分,我现在面对工作是更淡定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如何找到这个依处,成了张朝阳这些年来魂不守舍的痛点。他开始触摸到了这个实质问题。不可否认,在社会浮躁混沌的当下,张朝阳的反省,突破了成功的诅咒,懂得了众生平等,体会到了接地气,由内而外升起了谦卑,知道了名利不就是幸福,这是具有标志性意义的。
这个曾经的互联网第一人,这几年严重落伍了。后辈们,一会儿一个微博,一会儿一个微信,几个回合下来,张朝阳眼冒金星,都找不到北了。只是这次反省,除了一些哲学感悟外,我们还未看到搜狐整体战略“接地气”的抓手。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找到那个心有所依的“依处”。
当然,从一味外求开始了向内的旅程。这是很重要的转身。但总感到在什么地方他还没有转过身来。从现有资讯中,还看不出张朝阳已真正归根复命,即找到自身的本位与生命的方向、找到抓手。转身的拐点在哪里呢?
张朝阳已从思维层面走得很深了,已形成了一个价值体系:“我既不羡慕比尔·盖茨,也不羡慕李嘉诚,我也不羡慕乔布斯——假如遇到他们,我都没问题可问。我羡慕最快乐、不焦虑的人。他们也赚了钱,但不是最伟大的,所以历史没有记载他们。”
他在《人的基本矛盾》一文的最后写到:“人类社会流传至今的文化总是告诉你,只要你这样那样做,就是一个可以幸福生活的人,实际上是没有这样的灵丹妙药的。我认为这样的说法才是更真实,更少虚妄的成分:我用前半生追求成功,为的是后半生有更大的空间追求解脱,空性与长寿。”
先成功,再修行。这个逻辑看上去很美。这种把人生割裂开来的做法,与“先造孽,再行善”没有什么两样。张朝阳对人生基本问题的解答,有点割裂,不圆融,不究竟。差一点点生命的自觉!老子说地球就是个大风箱,所有的困顿与迷茫,都源于三个基本问题:功名与生命哪个更亲近?生命与财富哪个更重要?成功与死亡哪个更痛苦?在这三个基本问题上的本末颠倒,或许正是张朝阳割裂意识的根源。他会在知性思维的两极跳来跳去:遇到机遇,就天下第一地兴奋与癫狂;遇到挫折,就灰心丧气隐退。这是用物质引领精神的必然结果。
张朝阳在思维上跳来跳去,甚至概括出人生基本矛盾,但却被矛盾给弄糊涂了。这不是需要彼此妥协的矛盾的两个极端,而是阴阳和合的整体。智慧与成功这样两极和合的载体,就是头拱地做事。就是要至虚极,守静笃,把两个极端都做到极致,而又能在与众不同的事里呈现。在这个世界,上帝和救世主只存在于你所从事的工作中。在工作中穷尽极致,上帝就会显现出来。
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却很不容易落地。
日前与春秋航空的董事长王正华几次接触,大受震撼。王正华一直恪守着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敦厚、俭朴、谦虚这三宝。他把做人的基本信条与活法,植入到春秋航空中去。活出了活泼泼的精气神。他的心没有离开过根。他没有迷失,他没有纠结和抑郁。王正华的这份信心,能给到张朝阳吗?(作者系北京大学民营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