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证券首席经济学家 丁安华
今年来，在上映了五年之久的全球金融风暴的舞台上，出演的最主要剧目之一，就是塞浦路斯的银行危机。这场危机集地缘政治矛盾、商业银行危机与主权债务危机于一体，远远超出了欧洲债务危机的一般性意义，具有极其特殊的分析价值。
深陷希腊主权债务危机
塞浦路斯选择的发展道路，是仿效开曼群岛、百慕大群岛或者英属处女群岛等的成功模式，致力于成为欧元区中的避税天堂。加入欧元区之后，由于很低的税率，加上与俄罗斯签订了内容极其优惠的避免双重征税的双边协议，来自俄罗斯的资金大量涌入该国的银行体系，导致塞浦路斯的银行总资产规模急剧膨胀，高峰时超过了该国GDP的八倍，而银行服务业成为塞浦路斯的支柱产业，对GDP的贡献超过40%。
塞浦路斯银行体系的资金“水漫金山”，自然要寻求出路。大量的资金投向房地产行业，助长了房地产泡沫的形成，2006至2008年间房价上升幅度高达50%。另一方面，由于与希腊特殊的血缘关系，当塞浦路斯的银行存款大大超过其实体经济的需求时，储户的资金必须寻求投资工具。他们的选择是希腊，塞浦路斯的银行购买了大量的希腊债券，包括希腊国债和希腊银行的债券。
显然，这种极端不平衡的发展方式，在经历了短暂的快乐时光之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深渊。塞浦路斯的房价在2008年中达到高点后，至今已经跌去了20%，房地产泡沫破灭导致银行资产质量开始恶化。但这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关键是塞浦路斯银行持有的希腊相关债权价值大幅缩水，本金损失约近80%。在希腊主权债务危机和本地房地产泡沫破灭的双重打击之下，希腊的三间最大的银行不良资产比重高达18 – 27%。银行的资本充足水平损失殆尽，严重资不抵债，亟需大量注资助援。
需要多少救助资金？
那么，需要多少资金才能救助这些陷入危机的塞浦路斯银行呢？我们可做一个测算，简单假定塞浦路斯银行的不良资产占银行总资产的20%，而该国的银行总资产有多大？高峰期是该国GDP的8倍，目前大约是3-4倍（这两年资金大量外流）。这就说明，要救助该国银行所需的资金为GDP的60 - 80%。据此，欧盟认为至少需要100亿欧元，才能让这些银行生存下来。
相对于GDP只有180亿欧元的小国来说，动用100亿欧元来救助银行，远远超过了塞浦路斯所能承受的极限。目前，塞浦路斯的主权债务余额占GDP的比重高达80%，如果政府再发债筹资100亿欧元资金来救助银行，主权债务占GDP的比重将瞬间突破140%，塞浦路斯政府不可能在公开市场上融到这笔资金。所以，它们不得不转向三大巨头（Troika，即欧盟、欧洲央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救助。
采用怎样的救助方案？
与其他欧债国家不同，塞浦路斯的银行存款相当部分来源于俄罗斯。三大巨头发现，注资救助塞浦路斯的银行，实际上是拯救那些俄罗斯人。在他们看来，那些俄罗斯人都是暴发户和逃税者，不值得同情。所以，三大巨头开出了条件，除非塞浦路斯可以自行筹到58亿欧元，否则就得不到三大巨头的45亿欧元的救助。其实，塞浦路斯想自己筹集到这么一笔钱，除了从银行的负债端（即储户资金）打主意之外，别无选择。
首先抛出的方案是向银行存款征税，以筹集到58亿欧元资金。其中，对10万欧元以下的存款征税6.75%，是一项极具争议的举措。因为中小储户的利益，正是存款保险所保护的目标，而且金融危机以来，所有的银行救助方案中从来没有让中小储户的利益受到任何损失，这几乎是一条不可挑战的原则。幸运的是，征收存款税的法案被议会否决。不然的话，向银行的储户征税，将会导致过去半个世纪建立起来的存款保障制度，毁于一旦。
存款税方案被否决之后，三大巨头和塞浦路斯政府又开始讨论新的方案。还是接着打储户存款的主意，但这一次要回避“税收”的字眼，议会就无从干预。新的方案美其名曰银行重组，实质是所谓“好银行”与“坏银行”方案，即把塞浦路斯最大的商业银行重组成为“好银行”，把第二大银行重组成“坏银行”。简单而言，把后者所有10万元以下的储户存款，移到“好银行”；把前者的不良资产，移到“坏银行”。让“好银行”生存下去，让“坏银行”慢慢死去。“坏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仍保留原有的10万欧元以上的那部分存款，而这部分存款必将面临严重损失。
从中得到什么启示？
这场银行危机，发展到今天还没有落幕。那么，我们应该从中关注些什么呢？第一是地缘政治。塞浦路斯位于东西之间、欧盟与俄罗斯之间、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的战略要地，而且它的海域可能拥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地缘政治变幻莫测，特别是如果俄罗斯插手，可能会使得三大巨头陷入极为尴尬的地步。第二是银行存款安全问题。塞浦路斯银行储户的损失，究竟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如果普通储户担心，一旦银行陷入困境，他们的存款就面临损失，对银行存款保障制度的冲击究竟有多大？银行“挤兑”风潮是否会再现？第三是关于小型经济体的经济发展模式。那些以避税天堂闻名的岛国经济发展模式，将会如何演变下去？海外避税地的存款是否真正安全？从塞浦路斯银行危机的处置中，我们可以细心观察这些问题的演变和发展，从中寻找相应的启示，从而理解它可能对全球金融体系产生的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