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

  癸巳年的这个春天，是中国梦落地生根的季节。华为日前发布经审计的2012年度报告，结尾引用了任正非近期发布的一段话，给枯燥的数字注入了灵魂：“如果我们能坚持‘力出一孔，利出一孔’，下一个倒下的就不是华为，如果我们发散了‘力出一孔，利出一孔’的原则，下一个倒下的也许可能就是华为”。“历史上的大企业，一旦过了拐点，进入下滑通道，很少有回头重整成功的。我们不甘倒下，那么我们就要克己复礼，团结一致，努力奋斗。”

  今年华为奉行“聚焦战略，简化管理，提高效益”。任正非用“力出一孔”来描述华为的聚焦战略：像美人一样的水，一旦在高压下从一个小孔中喷出来，就可以用于切割钢板。同样，火箭燃烧后的高速气体，通过一个叫拉法尔喷管的小孔，扩散出来的气流，能产生巨大的推力，可以把人类推向宇宙。可见力出一孔，其威力之大。

  “力出一孔”，需要“利出一孔”的保障。华为从组织上、制度上，堵住了从最高层到执行层通过关联交易的孔，为个人谋私利，掏空集体利益的漏洞。用任正非的话说，“20多年来华为基本是‘利出一孔’的，形成了十五万员工的团结奋斗。我们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

  善待员工，华为在中国企业中是独一无二的。任正非坚持把公司股票分给员工，他只持有1.39%的股份。为让更多人实现财富梦想，他给最高工资，给最多股份，给最多奖励，给最大荣耀，甚至出差报账时也给最大方便……

  那实现了财富梦想后的华为人还可以有什么？当老员工日渐失去创造力却占着位置而新员工进来又无从施展怎么办？继续以物质利益极大化的刺激，是有天花板的。

  华为赢在决策原点，赢在对战略机会（通讯业的崛起与低成本制造）的把握。成功让所有东西都形成一种惯性，一种自己累加的堆积物，遮蔽了企业生命的本真，渐渐压扁了华为的生命机体。由此华为或许面临一个尴尬问题：继续现在的惯性不可持续，转身又一时不清楚往哪里转！华为该向什么方向转身？

  这里触碰到中国企业的核心问题。在当前的企业语境里，人人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不知道该如何把问题提出来。很有点癌症、SARS、禽流感等疑难病症刚发作之时，人们束手无策。把这个问题说清楚，需要跳出经济动物或经济体的语境，涉及更为广阔的语境：人活着为什么？企业为什么？

  2900多年前，老子深邃的目光中仿佛沉淀着人类最大的痛苦和忧伤。他指出，天地之间本来就如同一个大风箱，一切善恶祸福高下都在瞬间转换，万有无时无刻不在颤抖中。人类所有的困顿与迷茫，都源于三个基本问题：功名与生命哪个更亲近？生命与财富哪个更重要？得到与失去哪个更痛苦在这三个基本问题上的本末颠倒，导致了世世代代的人们心如狂潮般迷茫。

  生命为本，本立而道生。生命意识的觉醒，是走出今天迷茫的关键。

  日本经营之神稻盛和夫给出了一个现实解答：让匠心匠魂弥漫在公司的每一个细节的运作中。稻盛和夫技术员出身，也就是个工匠。匠心匠魂对于一个企业的作用，他有深切体会。他执掌公司以后，就发匠心愿，行匠心事，以匠魂塑造公司场域。

  稻盛和夫的法宝就是唤醒人的生命意识，企业真正以激发活泼泼大生命为唯一目标。他说，“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修炼灵魂，使其在谢幕之时比开幕之初高尚一点点。为了构建美好的心灵，就必须磨炼心志，为了磨炼心志就必须拼命工作。这种苦劳，是为了磨炼你的心志和灵魂，是上苍特地给予你的礼物”。于是，他提出了生命精进的具体路径：在每一个岗位上实现收益最大化，费用最小化。他不跟你说理论，有没有生命醒觉，事上见。

  他创造了阿米巴这种组织形式，把匠心匠魂推到了极致。阿米巴是一套会计核算体系，考核很严格，要在工作的当天就能知道，你在单位时间内创造了多少附加值。而这个考核，又不与你当期收入挂钩。笔者体会，阿米巴的考核主要由三个维度：第一，纵向维度，看你今天的工作比过去有多少提升，有多少精进；第二，不考核个人而考核团队，每个人单位时间创造的附加值是个平均数，还要考核小团队对于大团队的贡献度；第三，考核你把散乱的机会点整合起来的能力，即你是否能抓住看上去偶然性的机会点，给团队带来最大效益。这三条加在一起，就突出了阿米巴核算体系的实质：激发每个人活泼泼的大生命。

  过去30年的高速增长，是掠夺式耗费外化的资源（人、财、物）的时期。华为的困扰进一步证实：中国企业该由追求外在的财富规模转身到生命企业了。当人不再是工具而成了目标，当企业不再是利润的器皿而是生命精进的道场，中国人就会过上幸福有尊严的生活，中国人的大生命就会得到极大地丰富。

  华为离生命企业有多远？

  （作者系北京大学民营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