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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博弈的不对称之三十六
5月底去中山大学办讲座,顺便坐直通车去了香港,只为看香港早于内地公映的好莱坞新片《了不起的盖茨比》,巴兹·鲁赫曼导演、莱奥纳多·迪卡普利奥主演。观看之后还真有点失望,虽比前版略佳,可还是挠不到菲茨杰拉德小说原著的“痒处”。
世人对《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兴趣经久不衰,除了原作的文体句法、叙事结构的不同凡响,同菲茨杰拉德特别是他太太柴尔达(Zelda)令人着迷的奢靡生活作风分不开。这本小说进入有史以来百部最伟大的英语文学作品之列,并始终被选入美国中小学生参阅甚至必读作品,当然有其道理。
1896年出生的菲茨杰拉德,1940年死于心力交瘁;柴尔达住进疯人院十多年,1949年在那里的火灾中丧命,也没活过50岁。菲氏写作生涯前半段(1919—1929),适逢美国国力大盛,充沛的生产力带来了丰裕的物质享受,不过历来崇尚勤俭自律的清教伦理,冰消瓦解得更快。当年这种国民精神的状态,世称“爵士时代”,在1930年的经济大萧条中戛然而止,菲氏夫妇无疑是其中的绝佳偶像。
对菲氏夫妇遭际的记述和剖析络绎不绝,隔三差五地就有新书出来谈论这段故事。笔者却只想谈谈菲氏家庭财务。毕竟,菲氏夫妻的一生都在“为花钱而赚钱”里打滚。和小说里的盖茨比一样,他们也因为无止境地追求奢华濒于破产而崩溃的。我所依据的,是他们20年间(1919-1940)的家用流水账和报税记录。菲氏的独生女斯考蒂死前捐赠出这些罕见的财务资料,详尽忠实地记录了家庭的收入和开支。
为了对当时美国经济社会状况能多点感性认识,我把那段时期的美元按购买力折算成眼下的人民币,便于读者比较和体验。按公允的计算,当年1美元相当于现在的30美元多,再乘上眼下的人民币汇率,折换率约在1:200左右。(当时一辆奔驰房车价格为550美元;而一顿香槟晚餐不到1美元。)如此来算,菲氏1920年的收入达到340万元(人民币,下同),达到了美国当时收入最高的1%,纳税28.8万(大约是收入的8%)。而1919年,他的收入才17.6万,而且几乎全部来自短篇小说的稿酬。收入大跳跃主要得自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尘世乐园》(This Side of Paradise)在那年4月出版,当年版税就达144万,其后的4年他收获版税400万之多。《尘世乐园》在菲氏身前卖出了5万本,超过他死前的任何其他作品。5年后问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相形大为见绌: 菲氏生前从该书拿到的酬劳总共165万。不过这部巨著要畅销得多:现在它给菲氏后人带来的版税每年超过330万。
平均而言,菲氏20年笔耕,平均年收入达到了480万元(即当时的$24000,最高的1938年是$58783;最低是1931年的$9765)。他的平均纳税率在5.5%左右。一个新进作家跃居社会顶端1%的高收入和税收水平,在当时是什么样的概念?须知在1920年美国人口才一亿刚出头,只有7%的国民需要纳税;而今天的美国,人口过了三亿,纳税人数则超过了45%。按菲氏的收入水平,如今的综合税率当在40%之上。
当时算巨额收入的480万怎样安排?菲氏的理想预算是,开支360万,积蓄120万。绝不是他舍不得消费,而是为了要给自己挣得时间精力来创作长篇小说,别再为应付开销而写应景文字。可惜这个目标始终都没能达到,柴尔达和他追逐奢靡生活的狠劲,令他们的收支常常陷入深重的赤字状况。菲氏夫妻靡费追求的荒唐,有时连野马似的海明威都摇头。
菲茨杰拉德也为之烦恼不已,他对家用开支巨细靡遗的记录,就是他当年苦苦挣扎的见证。记录甚至细到一笔《了不起的盖茨比》稿费才68元。在1923年1月的家用账里,他罗列出房租6万元,佣人工钱6万元。肉铺得付多少,酒水若干,应酬交际、购物、差旅交通,等等,所有一切开支,必须控制在 18万之内,才谈得上计划中的储蓄。结果,当然又是入不敷出,超支的结果迫使他高度紧张,不能不夜以继日赶稿,因为这是菲氏唯一的收入来源。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出版前后,菲氏发表了两篇文章:“一年赚36,000 美元你怎样过活” 和“几乎没收入时你又怎样过活”,很有趣地描述了他的钱财观,以及他在实际生活里的困窘。在支付压力的煎熬下,菲氏终于在盛年崩溃了。虽说在他短暂人生的最后三年,为好莱坞编写脚本的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每星期薪酬很少低于20万元。
菲氏夫妻的凄惨结局,不由让人想起他的名句,“可惜青春不能恒久”;与张爱玲名句“成名须在年轻”真是异曲而同工,而两者的结果,都令人喟叹。菲氏凭着天分和一支笔,既贵且富,然因对奢华方式无止境的渴求,终究不得善终,悲夫!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协会(南加州)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