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

  没有人理得清孙杨与朱志根师徒间的是是非非。在孙杨获得游泳世锦赛三冠王与最佳男选手后，先前已与孙杨分道扬镳的朱志根教练接受媒体采访，声称大门永远为孙杨敞开，而且还给他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自由泳十年称霸计划。他还不忘打感情牌，一再亲昵地称孙杨是“小孩子”。

  这是朱志根的智慧和愚痴。他看到了孙杨内心深处对温情的渴望，却没看到那种温情升起的地方；他感受到要调整动辄训斥耳光的威严方式，却没有看到“小孩子”的昵称会把孙杨推得更远。在孙与朱的关系中，我分明看到一线企业家与二代接班人的关系，看到千辛万苦的父母与孩子的关系。

  朱颖教练1997年发现了6岁的孙杨，两年后孙杨进入体校，从2003年起，师从朱志根，22岁走投无路时师从张亚东。10年间，发生了许多事。人们往往只看到外在的变化，而很少关注孙杨内在的变化。迄今，对孙杨推动最大的三个人中，意义最为重大的是朱颖老师。是他，发现了孙杨的水感天赋，把孙杨的天赋与本位，做了最好的连接。

  朱志根对一个踌躇满志的少年，做了很好的、系统的有氧训练与铺垫。匠人匠心匠魂，没有这些，就不可能有巨匠产生。但说到底，这只是术。是从属性的，不是本源。朱志根把自己视作世界冠军缔造者，甚至说他可以打造出一批世界冠军！于是，他在今年初一下收进了20多位弟子，把孙杨晾在了一边。冷落产生距离。当孙朱矛盾公开后，舆论是一片对孙杨的谴责，朱志根占尽了优势。于是，孙杨被迫乖乖重新入帐。今年4月在训练场地，一言不合，朱志根用绳子抽向了泳池中的孙杨。当孙杨爬上来辩解，耳光又招呼到他的脸上。无私天地宽，朱志根现在依然认为“我打孙杨都是有原因的！”

  朱志根为自身的盔甲所迷，没看到孙杨的天赋，更没看到听惯了“你应”的孙杨，有了“我要”的企求。孙杨的“我要”，可能有些是不合理的，是恶作剧的，但这个大男孩需要这样的恶作剧。反者道之动。一如乔布斯当年需要摇头丸和大麻，让自己进入恍恍惚惚的迷离空间，去追寻自己的天赋。

  孙杨受够了“你应”的训斥与教化，勇敢地呐喊：“我要”！他认为朱志根的训练方式已不适应他了。他不愿跟那些遮蔽他天赋的“你应”打交道。他坚持换教练，甚至不惜牺牲世锦赛的资格。几经努力，在开赛前一个月，他才获得了张亚东教练的协助，获得了参加世锦赛的资格。他压力山大！太多的压抑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天赋。这次巴塞罗那世锦赛，每获一次冠军他就哭，那是他内在天赋的哭泣！

  一个细节很有意义。8月2日，在从下榻的酒店前往比赛场馆途中，朱志根脸色突然发白，只能被架回酒店。因为甲状腺结节的疼痛，让本来就寡言少语的朱志根说话都费劲。以前孙杨比赛他都在一旁大喊，现在他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他很想继续“你应”，但他的身体已不允许了，他还不知道。

  我应、我要、我是，这是一个人成长的三种精神变形。有些人的生命一直停留在“我应”，有些人则晃悠在“我应”与“我要”之间，而孙杨今天正在“我要”与“我是”之间徘徊。而只有那些走到“我是”状态的人，才会有幸福的人生。没有人能告诉孙杨，只有他自己的天赋与良知可以告诉他什么才是“我是”。树枝摇动树枝，灵魂唤醒灵魂。用有灵魂的“我是”去唤醒孙杨的“我是”。疏导“我要”最坏的方法，是居高临下的“你应”；最好的方法，是启发孙杨自己去发现。

  这些人生成长的天理，显然是与朱志根有距离。他认为拿出当孩子爸爸的心态做教练，就是教练的最高境界了。

  奥修说，“家庭中的麻烦之处就是小孩会从童年之中长大，但是父母永远不会从父母的身份中长大！当小孩长大了，你的父母身份也就结束了”。帮助小孩子发现天赋给他们自由，是判别好父母的真正标准。很少人够资格做父母。他们把自己的想法、野心、手段毫不吝啬地加注孩子。当他们生命开始萎缩之时，这样的冲动也就越强烈。

  低调的张亚东教练，是孙杨“我是”的唤醒者和引路人。在本次世锦赛复杂的环境中，他给了孙杨信心，回复了孙杨的状态，给了他速度，还能启迪孙杨每一个夺冠场合都感谢朱志根。在孙杨最终成功后，他能悄然隐在幕后。而他的弟子罗雪娟却开口了：“一个奥运冠军需要解决的问题，在张教练看来，根本不是问题。因为他经历过，路走第二遍，他可以更好地理解孙杨的内心世界。”

  当小孩长大了，父母的身份也就结束了。这个道理，不是谁都能明白的。感谢孙杨的反叛，让我们接近了这个“天理”。早期，孙杨需要强势有为的教练，现在他需要无为的教练，把他的“我是”激发出来。“我是”当家，使孙杨可以充分释放自己的天性。

  “我是”的天理，有多少当父母的能理解？

  （作者系北京大学民营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