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中资企业劳资摩擦溯源之一

  梅新育

  无论是赴海外直接投资，还是对外货物出口和工程承包；不管在发达国家，还是在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劳资关系摩擦都已成中资企业在海外面临的最大考验之一。在西方主流话语体系下，中国模式被涂抹上了“工人低工资、低福利、无保障”的油彩；中企在海外遭遇的劳资关系冲突普遍被先入为主地视为中企之过。西班牙记者胡安·巴勃罗·卡德纳尔和埃里韦托·阿劳约在《中国的沉默大军》（China`s Silent Army）中就如此评价：“对中国公司来说，其他人必须适应他们的标准——无论是雇佣条件、工资水平还是对环境的破坏，中国公司不会想到去适应当地人的标准”。事实果真如此吗？只要冷静、客观、中立地审视，就会看到，中国企业和中国制造绝非“低技术”的代名词，并非只能支付不合理的低待遇；中企在海外市场遭遇的许多劳资关系摩擦，实际上是先进高效的中国模式与落后低效的东道国模式、勤奋的中国人与东道国人之间的摩擦，即使在美国也不例外。

  以济南二机床集团在美国福特本土工厂海外安装工程为例，自2011年至今，该公司作为总承包商先后三次拿下福特美国本土工厂六条大型快速智能冲压生产线，这是福特汽车近20年来首次采购非德国产成套冲压装备，也是济二赢得的当今国际最高水平的成套冲压装备订单。其中一条冲压生产线安装在福特汽车公司位于美国中部的新工厂，是新工厂中唯一的冲压生产线；还有4条冲压生产线安装在底特律的福特总部所在地工厂，取代了福特公司冲压车间原有的包括150余台各类大重型锻压设备在内的23条冲压生产线。而这家工厂是福特在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工厂，被视为福特至关重要的文化遗产之一。

  定于2013年全面竣工在这项工程是个交钥匙工程，济南二机床作为总承包商，承担全部安装调试，在与美国工人接触打交道较多的安装调试过程中，高效的中国模式与东道国模式、勤奋的中国人与东道国人之间的摩擦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在美国的工会体制下，工会掌握用工权，却不承担提供具备相应知识能力工人的义务，致使中国合作方的效率大大降低。在济二机床提供冲压生产线的美国本土某福特工厂，没有压力机冲压线，当地工会雇佣的工人都没见过压力机，不具备压力机的基本常识，更不用说安装经验了。而且，美国的人工成本很高，不允许返工，如出现由于指导错误造成返工，安装公司将对济二按照每人每小时100美元的费用索赔。在这种情况下，从提高经济效益的视角看，最好的办法是把安装全盘委托给济南二机床集团，但在美国现行劳动法律规定，安装只能由当地工会雇佣的工人来完成，以保护当地人的就业机会，因此，身为总承包商的济二机床集团只能对当地工会提供的安装公司工人照单全收，针对这些工人的实情重新编写傻瓜级作业指导手册，把安装每道工序、每个零件所用的材料、工具及技术要求和注意的事项都写清楚，增加大量图片，并额外培训，让这些工人能按图索骥亦步亦趋将压力机安装好，由此增加了许多额外的成本和时间。

  不仅如此，在美国大型制造业企业现行劳动薪酬体制下，对工人普遍实施计时工资，工人工资取决于工种和工作时间，与完成的工作量无关，加班加点以求尽快完工投产的情景很难想象。济二员工在安装调试过程中只能动口，不能动手。为防济二员工加班期间动手工作，美方还采取了措施，每到周六、周日、节假日，当地工会都要派出4台电瓶车，每台电瓶车上坐3个工会的人，停在压力机冲压线的四个角上监督。鉴于美方安装人员效率太低，影响了安装计划进度，中方负责人被迫指令自己的电气指导人员在夜间接好了冲压生产线的部分电缆。此举并不增加向美方收费，但美国工人们次日上班发现后顿时大发雷霆，一家伙把济二告到当地工会，工会又找到济二北美公司和福特，要求把接好的电缆全部拆掉，并提出严厉警告。

  在这种垄断性工会体制下，济二集团甚至遇到了设备运到工厂大门却被拒之门外的情况，因为驾驶运输车的司机不是当地工会签约职工，当地工会要求再办理相关手续才能让设备进厂。济二集团对福特出口的整条生产线运输本来就很费劲：20多台大型设备，每台重量400多吨到800多吨不等，要经过海上、铁路、公路，历时60多天才到达现场；大件运输经过的地方，需要事先勘察沿途铁路线路，形成调研分析报告，并得到铁路公司的认可；对沿途所有桥梁的承重能力都要测算；所有的公路都要论证；横梁、底座、滑块等大部件宽度超宽，事先必须分析、设计好用什么设备翻转过来，采取什么方法吊装翻转，翻转过来运输对部件的精度是否会造成影响，等等；却还要为这类无聊的扯皮耽搁时间，耗费精力财力。在这种情形下，汽车工业衰落导致底特律破产，又何足为奇！

  中资企业在海外遭遇的劳资关系摩擦可谓多矣！对这类摩擦，难道都要中国向低效率一方看齐？

  （作者系商务部国际贸易经济合作研究院研究员）